第226章 恨事
“……每天也就睡两三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余下的时间便都窝在房间里做针线,和她说话也不搭理。免费小说门户唉!”刘福婶叹息连连,眼角的皱纹比上回见了要深了许多。 “做针线?”庄善若愣了愣,刘做姑娘的时候就不动针,怎么这会竟然做起针线来了。 “谁的话也不听!”刘福婶满脸愁容,“还是上回刘郎中老两口过来絮絮地说了好一会的话,倒是对着我这个做娘的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还哭吗?” “哭?不哭了。”刘福婶眉头一皱,就现出老态来了,“倒还不如哭,听着让人心里踏实点。一天到晚闷声不响地做针线,可别是魔怔了。” 庄善若拍着刘福婶的手道:“我去看看。” “哎哎,你先去,我去给你泡壶茶来。”刘福婶感激地道。 庄善若走到刘的房门前,将手放到了门上,侧耳听了听。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 她强笑着道:“,我来了!”说话间将虚掩的门推开。 房间里的摆设不变,窗帘大开,室外明亮的光线带着灼将小小的房间充斥得满满的。刘正背对着门坐在凳子上,躬在做些什么。 “?”庄善若又试探着问了一声。 刘这才慢慢地将子转过来,庄善若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哪里像是年轻少妇的脸?脸色蜡黄,两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下是青黑一片,嘴唇裂出了无数个口子,只有那双眼睛却是灼灼有光,仿佛刘上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这一双眼睛上了。 “,你可还好?”庄善若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刘的躯体仿佛先她的年龄而老去了。 刘淡淡地在庄善若上瞟了一眼。又重新将子转回去,淡然道:“你来了。”仿佛与庄善若是比邻而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庄善若心中弥漫着难言的绪,坐到刘面前。 刘朝她点点头。腼腆一笑,又低下头专注手上的针线活了。 庄善若仔细一看,原来刘在做一件夏衫,看试样看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女子穿的。她本来在针线上就不大在行,做姑娘的时候不耐烦拿针线,出嫁了也没机会做,所以动作便有些笨拙,常常缝上一针要好几下才能完成,又或者一不小心将针头戳到了手上。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这是给谁做衣裳呢?”庄善若看了许久,按捺不住问道。 刘充耳不闻,针脚一针粗一针细地缝着手上的夏衫,仿佛对她来说天地间没有比做针线更重要的事了。 庄善若留意着刘的动作。突然发现她的那双手看起来好陌生。刘自小生惯养,虽然生在农家,可是也能说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水,一双手是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可是现在这双手像是陡然老去了二十岁,瘦得皮包骨头,手背上露出累累的青筋。特别是食指拇指上全都是被针戳到的细小伤口。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心疼,正要说什么,突然门被推开了,刘福婶提了一壶茶进来,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刘一眼,摇摇头。再勉强堆上笑,冲庄善若道:“也没啥好招待的,家里还留了些龙井茶,想着你还喝。” 庄善若赶紧起,将茶壶接过来。放到桌上:“婶子,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你别忙了。” “哎!”刘福婶搓着手站到了刘的面前。 刘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嫌刘福婶挡住了她的光线,赌气般地将子扭了过去,只留给刘福婶半个侧脸。 刘福婶对庄善若苦笑道:“善若,你也帮我劝劝。这成里躲在房里做针线也不是个办法。秀虽然住得近,可也是有家有口的,哪能守在娘家?她爹你是知道的,三棍子压不出一个来,有话也只会闷在心里。这一阵子,心里难受,好喝上一两口的,喝着喝着便喝过了。唉,这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一个地方不是让我cāo)心的。” 庄善若印象中精明能干的刘福婶也现出了疲态,她迟疑地问道:“这衣裳,是给谁做的?” 刘福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给谁?还能给谁?是给我那女婿做的。” 给刘昌的? 刘福婶见庄善若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苦着脸道:“我倒是没想到是个痴心的。上回经你劝了劝,好了两,也不总哭了。我们心里还暗自欢喜,只当慢慢地便能好转起来——这人不在了,可子还不得过下去?没成想,也不知道着了啥魔怔,竟要起布匹针线来,说是要做衣裳。我们也没当回事,想着能有个事占着手倒也好,省得她胡思乱想闹得不安生。没想到,她粗布不要,细布也不成,只要锦缎的料子——没办法,我们只得去城里按照她要的给她置办了过来。这才安生了——可也太安生了,这一个多月便不出房门,埋头做针线。饭食送到面前吃几口,没有的话也不惦记;哭倒是也不哭了,就是一天下来也没个一句话。我看在眼里是又担心又害怕,可别是有个好歹才是。” 庄善若讶然,刘昌都不在了,还做什么衣裳。 刘福婶还生怕庄善若不信似的,从的头抱出一个用月白细布裹着的包袱,道:“你看看,都是给我那女婿做的衣裳……” 话音未落,刘像是从一场大梦里醒过来一般,丢下手里的活计,两步冲到边,一把从刘福婶手里夺过包袱,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头护食的小兽般警惕地看着刘福婶,嘶声道:“阿昌的东西,不许你们乱动!”一双眼睛缀在蜡黄脸上的眼睛晶亮有光,自有一股咄咄bī)人的气势。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刘福婶忍不住落泪,侧过头用手掩了脸哽咽道。 庄善若心里明白了几分,她用眼神示意刘福婶先出去,然后轻轻地拿起刘丢在桌上未完成的夏衫,轻声地道:“我记得小刘郎中就穿这天青的颜色。” “天青?”刘眼神呆了一呆,转而像是一块坚冰化作一汪水,翘起嘴角笑了起来,“阿昌,偏生不那些持重的颜色,只些天青湖蓝灰紫——我还曾笑话他来着。” 庄善若轻轻地抚着手上天青色的锦缎面料,顺着她的话道:“这夏衫倒还不如用细葛布做的凉快。” 刘高高耸起的颧骨上染了一抹绯红:“你不知道,阿昌怪得很,只喜欢锦缎顺滑的手感,倒是里衣用细布做了,说是软和吸汗。” “是吗?” 刘松开紧紧地箍在前的双臂,将包袱搁到腿上,慢慢地解开月白色的包袱皮儿,朝庄善若招招手:“善若姐,你看看!” 庄善若赶紧坐到刘的边,看着月白色的包袱皮儿更衬得刘的双手又黄又枯,心中又是几分不忍。包袱皮儿展开,露出一小摞叠得整齐的衣裳,多是柔和的颜色。 刘脸上是水样的温柔,她轻轻地用手抚过衣裳,不确定地道:“我给阿昌选的料子,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你选的,小刘郎中自然喜欢。” “那可未必!”刘语气一紧,道,“我原先给他做件里衣,缝了大半年才缝了一只袖子,后来好不容易赶工,可结果做的是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气得我赌气说再也不做针线了。阿昌也没说我,只是笑了一通,让我把那衣裳收起来压到箱底,说是等我们的女儿大了,给她看看,让她千万别学我。” “嗯。”庄善若莞尔,这倒真像是刘昌的脾。 刘含了笑,目视前方,却是怔怔地出神了。 庄善若轻轻地将刘的一只手捏到自己的手里,那只手瘦得几乎让她落泪。 “我嫁给他两年,倒是从来没给他做过一样东西。”刘怅怅地道,“他老是说,铺子里买的衣裳虽然好,可终究穿着不合意;我也老是躲懒,从来是裁了料子缝了几针,便搁到那儿了。” 庄善若捏住了刘的手,这个时候更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听众,而不是一个劝慰者。 刘转过脸来看着庄善若,鼻尖一红,道:“我只想着以后的子还长得很,那些衣裳慢慢做便是,总有阿昌穿腻的那一天,可没成想……”眼泪在眼眶中一旋,终究没有落下来,刘又强笑着道:“连最后穿的那衣裳也是急匆匆地从铺子里买的,也不知道阿昌穿着舒服不舒服——终究还是我亏欠了他,竟连件衣裳也没给他做过。” 掌心的那只瘦削的手竟从指尖慢慢渗出凉意来。 庄善若恻然。 原来说好的天荒地老,却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弹指一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终究化作断壁残垣一腔愁绪。 人世间又有多少恨事,只叫人生死罔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