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敲打(一)
又安生过了十来日,庄善若始终揪心着鸾喜。便托了个故,跟了童贞娘一起去宗长府上。 童贞娘问:“可是去看鸾喜?” 庄善若知道瞒不过,点头道:“总念着她那份情,想找她说说话。” “鸾喜可算是交上好运了。”童贞娘一肚子的八卦正愁没人可说,好不容易逮着了个不爱搬嘴的听众,“二太太可是很看重她,但凡是二太太有的,总也少不了鸾喜一份的。她倒也乖觉,我过去十次倒有七八次在二太太面前服侍的。” 庄善若点头,这是鸾喜在宗长府上的生存之道。 童贞娘又道:“上回我和你说的,原想把二太太家的叔伯兄弟说给小妹。偏生小妹嫌弃他是个鳏夫,死活不同意。上回我听二太太说,家里另给他说了门亲,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才十五岁,双方都满意。听说下的聘礼足足装了五大车——这还是看得见的,更别提那些看不见的细软了。”她话里分明流露出艳羡之情,恨不得嫁过去的就是许家玉。 “这姻缘的事情不好说,总要水到渠成才好。”庄善若淡淡的,不知道哪家的女儿遭了秧,嫁过去吃穿是不愁,可是摊上这样的丈夫,也够她受的了。 “啧啧!”童贞娘眼珠子一转,用手掩了嘴悄声道,“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我看小妹这两日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炒着菜洗着衣裳都能好端端地笑出声来。我看着不放心,昨儿进了她的房间正想找她说说话,不知道她正拿着什么痴看,一见到我进来赶紧将东西藏了起来。” 庄善若忍了笑,道:“大姑娘,或多或少总有些心事。” 童贞娘得意地道:“也亏我眼睛尖,只一眼便看清楚了是一把桃木梳子。我倒奇了,不过是把桃木梳子。有什么好藏着掩着的?” 庄善若但笑不语。 回了连家庄后,庄善若特意寻了没人的时候,将那桃木梳子交到了许家玉的手里。 许家玉先是不明就里。 庄善若只不过是笑了笑,还没开腔。许家玉的脸便倏地红了起来,羞得连眼皮子也睁不开了。 庄善若心里暗喜,只当这事八字有了一撇,却也不明说,单指了梳子上雕的玉簪花,道:“这梳子倒普通,不过这玉簪花是他特意雕的——我竟也不知道你喜欢玉簪花。” 许家玉佯装恼怒,将桃木梳子塞回到庄善若的手里,嗔道:“大嫂,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庄善若暗笑:“听得懂听不懂倒也罢了,只要明白这心意便好。” 许家玉又羞又愧,更是不收那桃木梳子。 两人正在推托之际,不知道谁在外面咳嗽了两声,待庄善若再一回头。哪里还有这桃木梳子的影子,只见许家玉故作镇静地袖了手进自己房间去了。 …… 庄善若想起那日许家玉娇羞模样,倒是不知道她与王有虎两个是什么时候相互看对了眼,倒真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老话了。 童贞娘哪里知道这当中的故事,又是皱眉又是撇嘴地道:“老太太是专心念佛,你是不知道,她那房间一天到晚香烟缭绕。更是闲事不管。小妹又素来不和我交心,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倒是你们两个一向说得来,你若是有空,也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嗯。” “别是有了什么相好的,还把我们蒙在鼓里呢。” 庄善若心里一跳:“这怕是不能。我得了空好好问她一问。” “他们兄妹三个全都是拧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老爷子还是老太太。”童贞娘摇头,“若是一个不留神,小妹做出什么出格的,到时候不单单是她没脸。连带我们许家整个没脸。” 庄善若点点头,想着若是两人都有意,就要赶紧托老根嫂上门提亲了。 “现在又不比以前,这村子里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糊弄了过去,到时候可是连哭也来不及了。”童贞娘倒是摆出了一副好嫂子的模样。 “你说得极是。” 童贞娘难得和庄善若意见一致,更是有了兴致头,又道:“小妹只当我掉到了钱眼里,不顾她死活,一心只想把她嫁到富贵人家里去。唉,可真是冤死我了!她还年轻未出阁,哪里知道,但凡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那张嘴,前一刻还在和你海誓山盟,一转头便和旁人恩爱去了。男人有三妻四妾是风流,女人若是有个不检点那是yin贱了。说来说去,感情是虚的,只有那银子才是实在的。有了银子,没了男人,照样能将日子过得红火。” 庄善若略略有些吃惊:“我看弟妹与二郎倒是恩爱得很。” 童贞娘自觉失言,讪讪地道:“我们不过是一对烧糊了的卷子,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罢了。” “二郎在城里的香料铺子干得可还好?” “亏得二老爷器重,连将铺子的账本都交付给他了。”童贞娘半是抱怨半是甜蜜,“到头来,我一月也见不上他几回。” “若是挣了银子,过两年再在城里置个房子,便好了!” “那就要阿弥陀佛了!”童贞娘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便要学老太太吃斋念佛还愿了。”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宗长府上。 童贞娘是熟客,一个管事mama笑着道:“可是不巧了,太太正歇着晌,还没醒过来呢。” 童贞娘道:“那不妨事,我改日再来。” 管事mama赶紧道:“太太吩咐了,若是您过来,先请您在偏厅坐了,她一时半刻也就起来了。” 童贞娘见管事mama态度恭敬,自觉脸上有光,也堆了笑道:“有劳了。” 管事mama又道:“太太这两日夜里睡得不安生,全靠歇晌补过来。” “可是这天太热了?” 童贞娘随管事mama去了偏厅,也没忘记支使个小丫头带庄善若去找鸾喜。 庄善若第一次来宗长府上,见院子建得气派,也不知道有几进,只得闷头跟了小丫头往里面走。 穿过几个跨院,却经过一个院子,种满了月季玫瑰,夏天开得正盛,浓香扑鼻。 庄善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问道:“这是谁的屋子。” 小丫头也是个不多话的,道:“是三姨太住的。” 庄善若点头,见这院子油漆还很新,房子造得雅致,倒是附和嫣红的做派,便笑道:“这花儿倒是香得很。” “是呢。这花是三姨太特意差人种的,听说三姨太沐浴的时候便拿这些花瓣撒在水里。”小丫头脸上带了几分艳羡,“这花虽美,可是老爷吩咐了,除了三姨太,旁的人不许去采摘,连太太也不许呢。” 庄善若点点头,赶紧随了小丫头往前走了。 可是没成想却是越走越偏,穿过了一个天井,又走过一段长廊,小丫头这才停下来,见庄善若满脸困惑,便解释道:“四姨太爱清静。我进去通报一声。” 庄善若笑着道了谢,这才打量起鸾喜住的屋子来。 这屋子本也不算是狭小,可是和刚才嫣红住的院子一对比,却又显得寒碜了几分。门口种了两棵大樟树,地下摆了一溜的花缸,只种了些寻常花草,却都是被大日头晒得蔫蔫的,无精打采的。 庄善若还来不及多想,便见鸾喜笑盈盈地从屋子里跑出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由得也振奋了几分。 “善若姐,你怎么来了?我可是万万没想到呢!” “顺道过来看看你。” 两人挟着手进了屋子。 鸾喜住的屋子也素净,床上挂了副水墨的帐子,条桌上供了一个佛手,年轻女孩子的房间,竟也没个花儿粉儿的。 庄善若忍不住道:“这也太素净了些,你就是再不讲究,好歹也是半个主子,总要添置几样好的。” 鸾喜笑道:“整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反正我这儿也没什么人过来,清清爽爽没什么不好。”她穿了件家常的旧裙,随意地将头发挽了一个髻,倒是比盛装的时候更多了几份姿色。 庄善若点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鸾喜却手忙脚乱地安置庄善若坐下,一边冲着外面迭声喊道:“月儿,月儿,来客人了。赶紧泡壶好茶,上些点心。” 庄善若赶紧道:“别忙,我坐坐便走!” 鸾喜嗔道:“善若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哪能这么轻易放你走。” 月儿揉了眼睛迷迷瞪瞪地进来了:“四姨太,你叫我?” 鸾喜又气又笑:“你又躲哪里偷懒去了,来客人了,赶紧泡茶上点心!” “哎!”月儿应了一声赶紧往外跑,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你这丫头倒还是一团孩子气。” “是呢,只知道憨吃憨睡。”鸾喜隔了桌子坐到了庄善若的旁边,道,“幸亏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便由着她偷懒去了。” 庄善若笑,留意到桌上放了几本书,便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原来竟是一本诗集,道:“你竟看起诗来了,果然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鸾喜脸色变了一变,强笑道:“我哪里认识字?不知道是月儿从哪里找的,我不过拿它压压花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