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脱胎换骨(二)
庄善若哑然。 鸾喜了然地笑笑,道:“我恨毒了许德孝,本不想替他生孩子;可是上回你拿了那两句诗过来羞辱了我一番,我倒是想明白了。” 羞辱?庄善若心头一紧,她又何曾羞辱过鸾喜? “我若是想在府上活下去,就一定要生个孩子;若是想活得更好些,就一定要生个儿子。”鸾喜眼中带了一丝凛冽,和她清秀的脸庞极不相称,“所以,这个孩子我是替我自己生的。” 庄善若动了动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鸾喜脸上带了几丝得意:“我厌恶许德孝,可又不得不依仗他。幸亏,他比我想象中更期待这个孩子。”她用手缓缓地摸着小腹,声音泠泠地道:“为了能够更好地在府里活下去,我可算是费尽了心机。这个孩子很乖,从来没让我受过一星半点的苦。” “不是……”害喜之事又是怎么说? “每日吃了早饭,我便背了人伸了手指到喉咙里扣,将刚刚吃进去的呕了出来。若是二老爷在,我便要呕得更厉害些,鼻涕眼泪楚楚可怜——我要让他明白,为了这个孩子,我吃了多少苦头。”鸾喜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语气平静地让人害怕,“我还故意夜里撑着不睡,将眼睛熬得红肿,只为换得二老爷半点怜悯。” “你这又是何苦呢?别将身子弄坏了,害了孩子。”庄善若很不是滋味。 “怎么会,我的孩子一定是最乖的孩子,为了娘受这点小小的苦又算什么?”鸾喜突然又眯了眼睛,道,“我知道你们都猜前日我着了嫣红的道儿,才摔了一跤。你应该看看二老爷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脸色有多差,都恨不得当场吃人了。听说,他后来去了嫣红那里抓了错处将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又罚她直到我临盆才准出院门。” “难道不是吗?” “哼。个个都想我摔,我便演场好戏给她们看看。”鸾喜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我特意事先从花瓶里倒了一些水到院子里,趁着中午丫鬟婆子都在偷懒的时候。让月儿扶了我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待踩到了那水渍,我不过是倚了月儿,将身子慢慢地矮下去,就势扑倒在地。看似凶险,实则并无大碍。” 庄善若大骇,鸾喜清秀的面庞扭曲着竟带了几分的狰狞。原先那个清纯如水的女孩子哪里去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鸾喜咧嘴一笑,眼泪便簌簌地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善若姐,你若是向我一样白日被三姨太像条狗似的呼来喝去;夜里有被二老爷不当人似的蹂躏,你便不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有二太太。看似待人亲厚,可最是佛口蛇心。若不是因为她为了寻个听话本分的丫头来压制三姨太,我又何曾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鸾喜……”庄善若红了眼圈,想伸了手去拍拍鸾喜的肩,却迟疑了。 鸾喜抹了眼泪。脸上又浮了笑容,道:“善若姐,你又何必假惺惺呢?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谁都帮不了你,只有自己替自己打算了。我爹,他是百无一用的老实人,我就不说他了;我娘。也是十月怀胎将我生下,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贪念二老爷家的财势,明知道是火坑还将我往里推。” “鸾喜,你千万别这么想!”庄善若只觉得自己话绵软无力,她不是鸾喜。没有往日的痛,就不会有今日的悟。可是她又觉得鸾喜说得不对,究竟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鸾喜不为所动,冷声道:“亲娘尚且指望不上。就别说旁人了。我只恨我当初怎么竟那么天真,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可我偏生忘了你也是女人,但凡是女人,便没有将自己的男人拱手让出来的道理——即便那个男人是她不想要的!” 庄善若有苦难言,那件事她的确做得不妥当,既然没能力,就不要将事情揽到自己的身上。 鸾喜见庄善若只低了头苦笑不语,只当是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更是冷哼数声,道:“所以,若是你这遭来是向我质问为什么又去私塾,我倒是要问问你又有什么立场?” 庄善若嘴里发苦。 鸾喜眉目舒展了开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一见大郎,整个人便不像是自己了,甘心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倒是你,善若姐,却是守着珍宝想要弃之如敝履。” “鸾喜,你本知道,我是被骗嫁到许家。” “即便是骗嫁那又如何?且不说许陈氏,我单单问你,大郎待你可好?”鸾喜干脆将身子坐直了,咄咄逼人。 “好。” “他可对你有过二心?” “不曾。” “那你又为何执意要离开他?” “说来话长……” “到底是说来话长还是说不出口。”鸾喜出言讥诮道,“若是大郎没得这一场病,他们家也没落败,嫁到这样的人家,你怕是欢喜也欢喜不过来吧?” “这……”庄善若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点,她回想起自己原先和许家安订下婚约的时候,她心里有忐忑彷徨不安,单单没有欢喜。 “可是你也不想想,若是那样的大郎,他又何曾看得上你!”鸾喜不说不快,眼中带上nongnong的嘲讽,“秀儿姐不单长得比你美,更是比你有情有义!” 连双秀?庄善若想起那个悒郁的美人。 鸾喜这样比较不公平,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媒妁之言。可是庄善若又不得不承认鸾喜说得没错,即便是许家安傻了瘫了,怕是连双秀也是会不离不弃相伴一生吧! 庄善若老实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那黄铜香炉里散发出的幽香也变了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鸾喜舒心地一笑,重新靠回到美人榻上看庄善若眉宇间涌动着的痛苦。这辈子不论学识容貌她每一样比得上庄善若,不过还有一个人更在庄善若之上。 往日许家安对连双秀的痴情种种许家人有目共睹,甚至为了连双秀一再忤逆许陈氏,更是为许家招来了这一场滔天大祸。 而她庄善若又算是什么?若是许家安清醒如昔,怕是连看也不屑看她一眼。对许家来说,她不过是花钱买来的用来生孩子的工具——从这一点来看,和自己又有什么分别? 鸾喜又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那枚宝石戒指,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在宗长府上苦挨的日子里,她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手腕,才换来眼前的这一点小小的成功。 月儿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细瓷的茶盅。 鸾喜神色恢复如常,问道:“拿了什么?” “四姨娘竟忘了?”月儿轻快地道,“二太太差人给您送的冰糖燕窝。” 庄善若默默的站起了身子,和鸾喜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鸾喜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依旧亲切地道:“善若姐,再陪我会儿,这阖府上下除了月儿和我这肚里的孩子,我也没人可说心里话。” 月儿嘻嘻地笑着,道:“许大嫂,许二嫂正在二太太那里说话呢,一时半会怕是散不了。” 庄善若惊诧于鸾喜脸色转换的自如,当了月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四姨娘,现在吃吗?” 鸾喜略带厌烦地看了看月儿手里的那个细瓷的茶盅,撇撇嘴:“先放着吧!” “哎!”月儿听话地将茶盅放到了鸾喜手边的小几上。 庄善若道:“鸾喜,你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了。”也不待她回答,脚步匆匆就要出门。 “善若姐这么急,莫非是赶着回去挣银子?”鸾喜似笑非笑地道。 庄善若脚步一滞。 “我倒是听说当年许家给了榆树庄王家下了三十五两的聘金,又将一色的嫁妆全都准备妥当,王家不用陪嫁一针半线,单单把人嫁出去便好了。”鸾喜伸了手摸着那茶盅的盖子,闲闲地道,“稍有脑子的想想便知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可是,凭了善若姐这般的冰雪聪明,怎么竟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还是善若姐家的姑母将你当女儿似的养了几年,为的便是等着这一日?” 庄善若心中又愧又愤。愧的是,不单没有报答王大姑的大恩,还让她死后蒙羞;愤的是,鸾喜尖酸刻薄到如此程度,她却无力回击。 鸾喜又道:“许陈氏也太贪心了些,这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好挣的。不过meimei感怀善若姐恩德,倒是想助jiejie一臂之力。” “鸾喜,你大可不必这样。”庄善若摇头道。那个明丽纯情的少女似乎只留下了一个风一吹便散的轮廓。 鸾喜充耳不闻:“月儿,去,将我柜子里收的那包袱拿来给善若姐。” 月儿应声进去了。 鸾喜拨着白瓷茶盅的盖儿,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眉间闪过一丝戾色,手上一倾,好好的一盅冰糖燕窝便悉数倒到小几旁的痰盂中。 月儿欢欢喜喜地捧了个包袱出来,将包袱放到庄善若的手里,少女脸上绒绒的汗毛清晰可见。 鸾喜看着包袱,眼中带了笑意:“这五十两银子是我靠这身子从二老爷那里挣的,善若姐可别嫌弃。拿了这银子,善若姐便可离了许家。世间聪明的男子多的是,善若姐想爱哪个便爱哪个,定能寻个般配的,也不用再惦记meimei有没有偷偷去私塾探个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