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守财奴
芸娘回过头,嗔道:“小伍,你怎么回事,一大早起来便魂不守舍的!” 伍彪赶紧蹲下身将四散的柴火捡起来,拢好。心里的喜悦却像是烧沸了的水般,腾腾地冒了热气,止也止不住。 庄善若却是再也没看伍彪一眼,低了头匆匆地进了厨房。 大妮正百无聊赖地用铲子胡乱的划着灶膛外的煤灰,突然一个窈窕的身影闪进了厨房。 “善若姐!” “大妮!” “刚才伍大哥……” “嗯。”庄善若低了头,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净了手,取了擀面杖开始擀包子皮了。 大妮愣愣地看着庄善若,觉得她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即便是垂了头,也掩饰不住眼中熠熠的神采;即便是故意抿了嘴,也能看出嘴角向上翘的弧度。 大妮将目光落在庄善若飞快动作着的双手上,仿佛变戏法一般,薄厚均匀的包子皮便从她的手下一张一张地旋了出来。这双手虽然做着繁琐机械的工作,但是却是带了盎然的生气。 大妮心中一动,善若姐心里怕是欢喜的吧? 她再一抬头留意到鬓角的那支银簪子,便更是笃定了几分,整颗心也不由得雀跃了起来。 此时,伍彪挨挨擦擦地抱了满怀的柴火进了厨房,顺手将柴火垒到了灶台边。 大妮赶紧从小杌子上起身接了,故意大声道:“伍大哥,我在灶膛里煨了番薯,熬了小米粥,等会子就好了。”这话是说给善若姐听的。 可是庄善若是充耳不闻,连头也没动一下,只是手上擀皮的动作乱了节奏,不过马上又流畅了起来。 饶是平时对她最亲切,无论如何总会和她说上几句的伍大哥。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僵直了脑袋匆匆地从厨房里退出去了。 大妮往灶膛里填着柴火,心里迷迷糊糊的。 这两个人怎么了?明明心里都很欢喜,却偏要做出不在乎的模样。倒是比以前更要生分了些。 庄善若听着伍彪的脚步声远去,暗自松了口气。 今早庄善若揽镜自照,一夜没睡好,脸色反而更是鲜艳了;一双眼睛更像是养在清水中的黑丸子,灼灼有光。 她拈了那支银簪子,昨夜握在手中摩挲许久,不知不觉,润泽的肌肤,竟将这支灰扑扑的簪子摩挲出了新鲜的模样。 庄善若寻了一块绒布,又将那簪子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果然正如那摊主所言,簪子竟在绒布的擦拭下变得焕然一新,露出了银子本来的亮白颜色。 明珠蒙尘。 庄善若不知道怎么的,心头竟是浮起了这四个字来。 活到十六岁上,庄善若考虑事情从来是将自己放在最后。只想着去保全了别人的周全,却常常不顾自己的委屈。 可是,结果呢? 庄善若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结果,既成全不了别人,更让自己陷到狼狈之中。 庄善若看着镜中的自己,决然地将这支簪子插到了发间——纵使世事再不如意,总要给自己一个肆意妄为的机会。或者就此拨开云雾见得明月也说不定。 伍彪两字在庄善若唇齿间辗转,像是梵音佛号般暂时给予了庄善若安定的力量。 …… 芸娘收拾了店堂,拎了块抹布进了厨房,不由得嗅着鼻子笑道:“呦,好香!” 庄善若迷迷瞪瞪地反问道:“香?” “你竟没闻到,大妮在灶膛里煨了几个番薯。怕是软熟了。”芸娘顺手将抹布放在了灶台上,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么许久都没闻到。” 庄善若这才回过神来,番薯的香甜争先恐后地朝她鼻孔里钻去,却恍惚记起某日在伍家伍彪也曾细心地替她煨熟过番薯。 芸娘蹲下身子。取了一根通火棍,从灶膛里扒拉出四五块被煨得黑黑的番薯,任由它们在灰里滚着,嘴里倒吸着凉气道:“这番薯可是好东西,我小时候也爱在火盆上烤了,剥了皮蘸了蜂蜜吃,那可真叫一个香香甜甜!” “芸娘姐,蜂蜜是什么滋味儿?”大妮好奇问道。 “蜂蜜啊,黏黏糊糊的,比麦芽糖要甜些,吃在嘴里也更绵软些。” 大妮咂摸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好滋味?” 芸娘一时词穷,她小时候不把蜂蜜当回事,因为要多少有多少,可让她明明白白地描述蜂蜜的滋味,却又说不清楚。 “问你善若姐!” 庄善若将手中刚包好的一只包子搁到蒸笼上,抿嘴一笑,她原先在许家的时候倒是尝到过几回蜂蜜的滋味。元宝咳嗽的时候,童贞娘便拿蜂蜜冲成糖水给他喝。 “善若姐,蜂蜜啥滋味?”大妮从小只尝过粗粝的糖块,那已经是过年才能享用的难得的美味了。 “清甜清甜的。”庄善若斟酌了许久。 大妮疑惑道:“清甜?那到底是甜还是不甜?” 芸娘挥挥手道:“嗐,等下回大集的时候给你买点尝尝就知道了。” 她又重新拿了抹布裹了两块还烫手的番薯,略略吹去上面的黑灰,笑道:“天越冷,这两个小兔崽子便更窝在被窝里起不来了,宁可憋了尿也死活不出被窝。我就在他们床头吃这番薯,看他们起不起来!” 大妮掩了嘴笑。 庄善若却是怔怔的,好一个清甜! 她就像是吝啬成癖的守财奴,好不容易得了小小的一块糖,只敢伸了舌尖轻轻地舔上一舔,略略尝一尝甜味就满足了。这块糖那么小,握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怀里怕丢了,她却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不敢一口吃了去。生怕将这糖囫囵吃完,就再也咂摸不出一点甜味来。 苦涩中略微有一点清甜,对她来说,也就足够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即便贺六在卖力地插科打诨,庄善若都只是淡淡地笑了,默默地吃饭。 伍彪匆匆地扒完了饭,借故要去街上看看今年毛皮的价格,将碗一放,连嘴也顾不得抹上一把便出去了。 庄善若眼皮抬也没抬,只用余光看着伍彪慌不择路地出门了,心里没由来地漫过一丝甜蜜。 芸娘将贺三贺六打发到房里休息,收拾着碗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善若,怎么,小伍惹你生气了?” “没、没有!” “那我怎么看他蔫头耷脑的,正眼也不敢看你一下。” “哪有的事。”庄善若努力地让自己笑得风轻云淡,她知道芸娘一双火眼金睛,生怕露了什么马脚。 “小伍可不像贺六,这哥两个看起来同样一副壮身板,可小伍要比贺六靠谱多了。”芸娘笑道,“他为人最是忠厚,可又不是一味的实心眼,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能嫁了小伍这样的。” “嗯。”庄善若口中发干,有些心虚。 “这几年我冷眼看着,竟也挑不出一处他的错处来。”芸娘故意说笑道,“若是我还有妹子,我可是要哭着喊着求着小伍娶了她的!” 庄善若微微有些发窘,手里的抹布在同一个地方擦过来又擦过去。她不想芸娘再说下去,怕自己露了形;可又想芸娘说下去,知道更多关于伍彪的事情。 芸娘像是揣摩到庄善若的心思,又道:“你猜我们家怎么好端端的和小伍结识的?我记得有年冬天贺六收摊回来和我讲了个笑话,说是竟钱要在他的摊子上买二两rou。贺六性子火爆,只当是有人找茬,脾气便上来了,骂骂咧咧的。那人却是低声小意地求了又求,贺六才割了一角rou给他。” “怕是买来给伍姨吃的吧!” “可不是,每到县城大集,贺六总能碰上他,每次也只买上二两猪rou。”芸娘喟叹道,“后来我问小伍,怎么竟想到巴巴地买二两rou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山上虽然打了猎物,可伍大娘常年卧床脾胃虚弱,吃不得野味。而且这猎物整头打下来是要卖到酒楼里换买药钱的。他每次进城都省了馒头钱,饿着肚子,给伍大娘割上二两rou回去炖汤喝。” 庄善若眼睛微微有些润湿了。 “我见过孝顺的,可就是没见过像小伍那般孝顺的。”芸娘动容道,“原先吃了这顿愁下顿,也没想着娶媳妇的事。可眼瞅着这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伍大娘也没啥可cao心的,也就剩下小伍的终身大事了。” “嗯!” “我听伍大娘说,她寻媳妇不求有多好,只求小两口能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成。原先听说隔壁村有个新寡的小媳妇,伍大娘很是喜欢,可偏偏小伍嫌人家长得单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这才作罢了。” 庄善若心中微动,芸娘好端端地给她说这个做什么? “伍大娘最是和蔼不过,又只小伍一个,听大妮说将你当女儿似的疼,我想想这也倒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芸娘又将目光落到庄善若发间的银簪子上,笑道,“选这簪子的倒是好眼光,不觉花哨只觉别致,倒是合你的性子!” 庄善若听得芸娘话里大有深意,心里七上八下的,更是将桌子抹得起劲。 “呦,善若,这块抹布可没得罪你,你再这样用力下去,连着桌子可都要被你搓下去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