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徭役(1)
除去许掌柜去世的那一年,许陈氏觉得自己从没像这个夏天这般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 许家宝回了趟连家庄,好言软语不但没能熄了童贞娘的怒火,更是火上浇油,两人算是谈崩了。童贞娘一气之下,收拾了细软,自是租了辆马车回县城娘家了。 许陈氏心里也怪童贞娘不懂事,不过是看在孙子元宝的份上,也劝了许家宝一个晚上。只是许家宝正在气头上,城里的映雪又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对童贞娘倒也很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是口头上敷衍了许陈氏几句。 城里的铺子离不了人,许家宝陪了许陈氏一日便回城了。许陈氏却不肯走,她自有心里的小九九,县城里的两位二‘奶’‘奶’势同水火,她宁可躲在乡下落个清净,也不想去趟这个浑水。 许家宝也算是孝顺,见家里没人伺候老母,庄善若又是个不管事的,便央求了许德孝府上支使了个粗使婆子过来,每日帮着做两顿饭,洗几件换洗衣裳。四姨太鸾喜风头正劲,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临到八月,县衙里下了令,每户征一成年男丁去加固柳河的堤坝。连家庄因为柳河而富庶,可也因为柳河绕着村子弯了个大圈,裹挟的泥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浅滩处堆积起来,有些地方的河‘床’差不多与河岸就差个三两寸了。若是等秋汛上来。这大水就要漫过河岸,将附近的几百亩农田淹成一片汪洋。若是再不好些,还会淹死个把人。 所以。县衙里就下了令,征收徭役,征集一批壮丁赶在秋汛之前将河岸疏浚好。 里正到许家的时候,许陈氏正跪在菩萨像前念佛,听说要征徭役,一时慌了手脚。 因为许德孝的这层关系,里正对许陈氏很是客气:“老嫂子这阵子可都好?”里正原先就是连家庄里的老人。和许掌柜有些‘交’情。 “好,都好!”许陈氏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尽管心里别扭,可脸上勉强挂着笑。“ 里正端详了许陈氏两眼,捋了胡子笑道:“儿‘女’债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老嫂子气‘色’可大不比以前了。”风言风语自然是传到了他耳里。 许陈氏讪讪地伸手抿了抿‘花’白的头发:“那是。那是!”她鬓角新添了几根白发。 “今儿我来也没什么事,一个是来看看老嫂子,一个是通知一声,县衙里有令,八月里每户出一男丁去疏浚柳河。” 许陈氏真是吓了一跳:“我家大郎是有功名的,且又上州府乡试去了;二郎县城里管着几间铺子等闲也出不来。” 里正点点头:“这我都知道,若是搁在以往,还可以捐一笔银子抵了这徭役,可这次事关重大。县老爷下了死命令,每户都要出个男丁——上头盯得紧,我也是没法子啊!” 许陈氏踌躇了:“这……” “老嫂子怕是不知道。前年秋汛柳河水冲毁了几百亩的良田,村东王老六舍不得地里种的那些豆子,连夜去抢收,不知道怎么的竟就滑了一跤,生生地淹死在了田里,啧啧!” “不知道这次徭役要多少时日。” “时日倒不久。不过是八月整一个月,总要赶在秋汛之前将河道疏浚好。”里正一边说一边顺势将许家的厅堂打量了一阵。“活也不算重,只是需要日夜赶工,这毒日头晒着可是不好受的。” 许陈氏满脸愁容:“我家二郎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要不,你和许二老爷说说?”里正自然是很清楚两家的关系。上头虽然下了死命令,可是除了那些没有背景没有钱财的人家,但凡是有些关系的,宁愿是使些银子,也舍不得出人受苦。里正是有十来年的经验,自然知道哪些人是可以板下脸来疾言厉‘色’,哪些人却是须得睁一眼闭一眼的。 “二老爷事多,这些小事就不用打扰他了。”许陈氏道,心里不免有些发苦。鸾喜这丫头在二老爷面前越来越得脸了,可是她对许家的态度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说是心怀芥蒂吧,可是明里暗里都是帮衬着,不论是二郎的好营生,还是大郎这趟赴考的安排;若说是有求必应吧,可想走走二老爷的‘门’路,让大郎的中举多一层保障,鸾喜却又再没了下文。 “哦——”里正便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个丫头,可别是择了高枝,翻脸不认人了。也不知道她那回和大郎媳‘妇’说了什么,做事素来沉稳妥当的大郎媳‘妇’冒着倾盆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脸‘色’苍白得像是见了鬼似的,问她话,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许陈氏放下念珠,话语里无端地便带上了几分央求:“他叔,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里正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法子,因为这事儿,闹得我里外不是人。县衙里催得紧,底下骂得狠,我恨不得过两年卸了这差事,回家抱孙子去!” “银子的事,多少不成问题。” “老嫂子当我是什么人了?”里正自觉受了误解,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许掌柜在的时候,我不知道受了他多少照拂;如今,若是有能力相帮,我哪有不帮的道理?” “是,是。”许陈氏心里打着鼓,也不知道这里正是推脱还是实话,只得嘴上敷衍着,心里想着办法。让二郎去服着徭役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他那身子骨吃得消吃不消,只是一个月不在铺子里,本就因为映雪的事被许德孝抓住了错处,不过是看在鸾喜的面上,引而不发;俗话说,人走茶凉,二郎那‘肥’差自然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着空出位子来,好取而代之。 里正见许陈氏有些心不在焉,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只是听说,县老爷在京城的靠山倒了!疏浚柳河可是大事,县老爷就想着靠这件事树立官声呢,所以不比以前了,轻易糊‘弄’不得的。” 许陈氏愁云不散:“当真没别的法子了——就说二郎重病!” 里正摇摇头:“老嫂子可给我起了个难题,这满村子的人的眼睛都盯着,万一为了二侄子开了这个先例,可就收也收不住啦!” 许陈氏不禁有些失望了,手里的念珠被她转得飞快,心里却是茫茫然毫无想法。 里正也不急着走,反而说起了闲话:“大侄子去州府里多少时日了?” “快半月了。” “可都好?” “好,托人捎了两封信回来。”许陈氏敷衍着。 “家里就没旁的人可想了?” 许陈氏苦笑,脸上的皱纹舒展不开:“还有什么人?二郎媳‘妇’前儿刚回了娘家小住,大郎媳‘妇’又是个生了外心留不住的,倒是小妹嫁了个姑爷还体贴,不过毕竟又是外姓的——算来算去,竟也没什么人可想的了!” 里正捋着他‘花’白的山羊胡,嵌在肿眼泡里的三角眼眯了眯:“实在没法子,也只得求到二老爷那里让他托人和县太爷知会一声——我们愁死了的搁他们身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许陈氏含糊着不说话。 往后求到许德孝那里的事儿还多着呢,许德孝又不像之前的老宗长,对许家颇有照拂,说不准还有别的想法。许陈氏可没那么健忘,,犹记得那年许家风雨飘摇的时候,可是吃了许德孝好几顿的闭‘门’羹的。所以,凭了鸾喜这层关系攒下来的人情,可是求一桩少一桩的。许陈氏还想着若是等大郎中了举人,还得求二太太给保个媒,娶个体面人家的‘女’儿来呢! 里正也不好立刻告辞,只得低头喝了两口茶。别看许家的房子破破烂烂的,可是这茶可是顶好的明前茶,恐怕还是许府里出来的好东西呢。 院‘门’吱呀了两声。 里正抬起头,只见一个穿了月白夏衫的小媳‘妇’正抱了个笸箩走了进来,体格修长苗条,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不知道有多好看。 “这是?” 许陈氏瞥了一眼:“大郎媳‘妇’!” “哦——”原来就是那个骗娶过来,吵着闹着要和离的小媳‘妇’,看着生得柔弱秀气,没想到却是这样烈‘性’,里正不由得就多看了庄善若几眼。 许陈氏老脸有些发烫,努力要替许家挣回点面子:“等大郎乡试回来,就让她回娘家去……” “嗐!”里正一拍大‘腿’,“老嫂子,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什么?”许陈氏看着庄善若从面前走过去头也没抬,更别说请安了,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疏浚河道除了壮丁,还要两个做饭的婆子媳‘妇’,已经定了村西的容树媳‘妇’。”里正三角眼锃亮,“你家再出个‘女’眷,就不用再出男丁了。” 许陈氏喜出望外:“这样真的可以?” “我哪里敢诳老嫂子。”里正估‘摸’着这顺手人情做了以后必定大有好处,许大郎看着憨憨傻傻的,说不定就是块读书的料呢。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许陈氏生怕里正反悔,“就这样说定了!” 里正奇了:“老嫂子不和你那媳‘妇’商量一下,万一她不愿意?” “不愿意?”许陈氏沉‘吟’了半晌,笃定地道,“你放心,这事她定会愿意的!”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