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人鬼莫辨(1)
终于,伍彪手上的麻绳被火舌燎断了,他的手腕也被火烫得溜了皮。伍彪顾不得什么,赶紧脱下了身上的破褂子,朝那火苗拍打下去。 “伍大哥,伍大哥!”庄善若心中痛得滴了血。不过由己度人,伍彪见她活活被烧的痛苦更是会几倍于她。庄善若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不能逃此一劫,倒不如双双殒命,那要比留下一人苟活要痛快得多了。 伍彪‘露’出油黑的脊背,就像是一头发狂的兽,眼中再也看不见旁的,就只剩下那些火苗了。只可惜势单力薄,破褂子扑灭了一些火,却又蹿出更多的火苗来,将破褂子燎出了窟窿,最终烧得只剩下攥在伍彪手心的一小块破布条了。 火苗像是故意嘲‘弄’伍彪似的,爬上了柱子,嚣张地‘舔’去了庄善若红裳的一角。 伍彪赤着手呆了半晌,脸上痛苦的神情挣扎扭曲着。 庄善若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灼热,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可是额头痛得密密匝匝的汗珠子却出卖了她。 “善若,善若!”伍彪绝望地呼喊着。 庄善若隔着层层热气想笑一笑,可是刚一咧开嘴却掉下来一串眼泪。她这短暂的一生孤寒无依,没想到最终却是以这样热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原来热也可以让人那么痛,也只有在这个时刻,庄善若才发现。伍彪将对她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此时才喷发了出来——热也可以让人那么幸福,只是这幸福太短暂了。 伍彪再也撑不住。慌‘乱’地转过身去,廊下是一张张冷酷如冰的脸:嘲讽的、戏谑的、冷漠的、得意的,一张张在他面前飞转而过。 “各位老爷……”求字像是浑身是坚硬棱角的石子,艰难地要从喉咙间和着血泪蹦出来。 “别求他们!”庄善若高声道,“伍大哥,就是死也别求他们!” 伍彪一震,转过头来。却见庄善若的一把秀发被火燎去了大半。 “我不愿意你用那清白的膝盖去求那些龌龊的人。”庄善若因脚底的灼热笑容有些歪曲,“这世间从来便是那么不公平。清白的偏要被泼上脏水,龌龊的却摆出道貌岸然的姿态。” 廊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都有几分慌‘乱’。许德孝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子。抹了一把又是一把。 只有郑小瑞眯起了丹凤眼,笑道:“好,我这回才算是真正服了你!我倒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怕死的‘女’人!” “死,又有谁不怕?可是肮脏地活着倒不如干净地死去!”庄善若痛极,火苗越蹿越高,几乎烧到了她的腰上。 “善若,你别怕!有我来陪你!”伍彪话音刚落,一个箭步冲过半人高的火墙,紧紧地用自己的宽厚的后背护住了庄善若。 庄善若将脸埋在伍彪*的‘胸’膛前。只觉得倦极累极,呢喃道:“伍大哥,你真傻。真傻……” 伍彪的手上、脚上、背上全是烧伤,他的心底却涌起难言的幸福:“善若,我们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 围观的村民先是兴奋,继而震惊,再下来就只剩唏嘘了。 许德孝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道:“你们要做痴男旷‘女’。我成全你们!来人哪,将火油抬过来!” “是!”有家丁应了。果然拎了两桶火油上来。 “泼!”许德孝一声令下。 众人惊呼一声,若是这火油泼上去,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有些胆子小些的‘妇’人赶紧用手将眼睛掩住了。 伍彪却将庄善若紧紧地搂在怀中,恨不得能多替她挡一阵火。 “伍大哥,就要结束了!” “嗯,你别怕,黄泉路上还有我陪着。” “我不怕,你后悔吗?” “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 “二老爷,且慢!” “郑爷有话要说?”许德孝一愣。 “这事看来另有隐情,若是这般仓促行事,怕是不妥。” 许德孝回过神来,傲然道:“他两人的‘私’情昭然若揭,许大郎定是被他们所害。” 郑小瑞摇摇头,脸上虽带着笑可态度却是坚决的:“连家庄本来就出了条人命,若是稀里糊涂又闹出两条人命,那可就小事变大事了。” 许德孝目光一冷:“这是我们家‘私’事,郑爷即便是要求情,许某人怕也不好应承下来。”怪不得鸾喜早就说了许庄氏与郑小瑞似乎有些首尾,果真是红颜祸水。 “出了人命,即便是‘私’事也成了公事。”郑小瑞拍着扇子又道,“仵作还没过来,溺水而亡的到底是不是许大郎还未为可知——若是,倒也罢了;若不是,不单白折损了他们两个,更是让罪魁逍遥法外了。” 许德孝‘逼’近郑小瑞,压低声音道:“到底是不是还不是郑爷一句话的事。” 郑小瑞大摇其头:“二老爷此话差矣!你没见上头的人盯牢了我们县,就盼着我们出点差池。我姐夫也就罢了,我看他也就乐得当个糊涂县官;大老爷却是官运亨通,宰辅之位指日可待。细微末节见真章,大老爷在京城如履薄冰,二老爷却是听信‘妇’人之言,恐怕千里堤坝毁于蚁‘xue’也未为可知哪!” 许德孝的脸‘色’变得很差,郑小瑞分明是在要挟他,更是影‘射’他宠爱妾室不分是非。 郑小瑞凝神看了许德孝几眼,又哈哈笑道:“二老爷放心,大老爷‘交’代我办的事我自是会办得妥当。”软硬皆施才是他做事的法则。 许德孝脸‘色’稍霁。 许德孝郑小瑞两个正说着,却没留意到热气早就将湿柴中的水汽‘逼’尽,火是越少越旺了,不用加火油就要将伍彪与庄善若两个吞没了。他们两人的身影在重重火光中像是蜡做的人,就快要熔化了。 突然,从人群中跳出来一个瘦高的男子来,喝道:“许大郎在此!” 许德孝见那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身短打,哪里有半分许家安往日儒雅之气,只当又是伍彪他们安排的人来作梗,不由将对郑小瑞的怒气发泄到那人身上:“放屁!许大郎正停尸在许家,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将面上的‘乱’发撩开,‘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来,朗声道:“二老爷!” 许德孝一惊,只当是见了鬼,不由得倒退几步,跌坐到太师椅上,伸了手指颤颤巍巍地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郑小瑞知道当中有古怪,来不及分辨,赶紧喝道:“快将人救出来!” 家丁们犹犹豫豫的,见许德孝没什么表示,郑爷又是个有来路的,这才慌慌张张地就近汲了井里的水一桶一桶地浇到那柴堆上。火苗灭了,只剩下一缕一缕的青烟。 伍彪全身*的,依旧抱了柱子,庄善若藏在他的怀中,两个人不见动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半晌,才见伍彪动了动。 围观的村民欢呼:“活了,活了!” 伍彪背上一溜的大水泡,他松开了双臂,轻轻唤着怀中的庄善若:“善若,善若!” 庄善若睁开湿漉漉的长睫‘毛’,目光落到了伍彪的脸上,便再也不肯挪开了。只有经历过生死,方才知道真情的可贵。什么世俗偏见,什么风言风语,全都被庄善若抛到了脑后。劫后重生,她只想依偎在这个能以命相托的男人的怀中不出来。 早有好心的大娘拿了件袍子过来,伍彪将庄善若裹得严严实实的,打横抱住了她,赤着脚大踏步地踩过还冒着余烟的灰烬。 许家安定定地看了狼狈不堪死里逃生的庄善若几眼:“善若!” 庄善若疲倦不堪,却是满心欢喜:“大郎,你还活着,真好!” 许家安面有愧‘色’,从庄善若身上移开了目光,冲着伍彪一点头:“好好照顾她!” 伍彪郑重地点点头,将庄善若抱入祠堂里的一间偏房内了。 鸾喜听到许家安的声音,顾不得再假装柔弱,甩开婆子的手,跌跌撞撞地从偏厅里出来,站在许家安面前两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又是哭又是笑的:“大郎,大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几乎就要扑到许家安怀中了,残存的理智拦住了她。 许德孝也没有生疑,只当他们兄妹情深。 许家安却只是冷淡地看了鸾喜一眼,恭恭敬敬地道:“有劳四姨太牵念!”这声四姨太一下子将他们的距离拉远了。 鸾喜怔怔的,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看着许家安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从她身上掠过,从不肯多停留半刻。她竭力压下内心的酸涩,收起眼眶中的眼泪,慢慢地摆出了四姨太该有的得体的笑容,由婆子搀扶着退回到了偏厅之中。 他是许家安,却又不像是许家安,他的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许德孝脸上的汗就一直没停过,今天可真算得上是一‘波’三折了:“大郎,这些时日你到底去了哪里?那个穿戴了你的衣裳溺死的又是什么人?” 许家安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仔细地盯了许德孝身旁的郑小瑞瞧,仿佛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全都凝聚到那一双眸子上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