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装穷(下)
天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看,忙不迭送用身子去挡她道:“我们要去的楼房就是你未嫁时住过的老宅地,离得并不很远,且等到了再歇罢。” 小圆却不依不饶:“我看那楼上有个美貌的好似绿娘,咱们去寻他喝一杯呀。” 程慕天唬了一跳,忙再回去瞧,只见那楼上硕大一副金字招牌,险些晃花了他的眼,上书三个大字:花月楼。他这才明白过来娘子是故意逗他,瞬间红了脸,生怕她又生出甚么花招,忙指着远处的望塔充当起了临时导游:“可还记得烧毁了你家老宅的火灾?那就是救火的望火楼,哪里有烟火升腾,楼上的哨兵便举旗示警,夜间则悬灯为号;若起火处在朝天门南,三面旗,以北两面旗,城外则只一面。” 小圆见他不再自顾自赶路,终于心花怒放,指东指西地来问他,直觉得眼前景物全变得生动有趣起来。御街上,彩楼欢门、花竹扶疏的正店,列花架、安顿奇松的茶肆,四时卖奇茶异汤,暑天添卖雪泡梅花酒……渐行至街尾,景致又有不同,面食店、荤素从食店、米铺、rou铺、出售鱼和腌腊食品的铺……让人目不暇接。 程幕天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待到指点娘子看了一时,见她笑容满面,自己也兴致高涨起来,细细讲解道:“自高宗南渡,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巾装扮皆有等差,顶帽披背子的是香铺人,质库掌事则裹巾着皂衫角带;街市买卖人,各有服色头巾,可依他所着衣帽辨认他是做甚么生意的。” 转过一条小巷,无大间店铺,只有贩百货、卖饮食的小商小贩饰着车盖担儿水卖油卖铜铁器、卖家生动事卖文具物件卖各色麻线,又有沿街叫卖小儿戏耍家事儿及小儿诸般食件,不过一条贫民所居的小街巷,买卖品物之多出乎夫妻二人意料之外。 程幕天驻足卖小儿诸般件的担子前,同小圆商量要捎带个小麻糖回去与午哥吃,小圆见那担儿虽小里头的盘盒器皿却新洁精巧,遂将小麻糖、铁麻糖各称了两斤,又抓了几样豆子,笑道:“多称些众人都尝尝。” 买过吃食,又了一刻来钟,方到得新住处,小圆捶了捶腿,笑道:“亏得我是大脚,不然没这官人陪着看风景的福气。”突然一一尾两栋楼都有吵闹声传来与程幕天对望一眼,忙忙地一同奔上楼换衣裳再忙忙地一同下楼,分别往尾两楼去。 小圆由个小丫头带着到钱夫房门口,小铜钱已是得了消息迎出来道:“夫人嫌屋子小,要丁姨娘到下人房住。”原来是公爹的妻妾之争,小圆转身欲溜,却被眼尖的钱夫人叫住:“媳妇,我这里没得多的屋与丁姨娘住,你且把她带去罢。” 这话是婆母能对儿媳的么?小铜钱面上一惊,小圆则是心生凄凉,当初那个装也要装出和蔼模样来的钱夫人一去不复返了,守活寡,膝下无望,把她折磨得颇有些失衡,言语间也不经思量起来。 钱人见她二人神色都不正常。方才醒悟自己讲错了话。忙借着教训丁姨来掩饰尴尬:“与小铜钱挤一间屋不算委屈你。你瞧大姐家地妾。三人住一屋呢。”小圆笑道:“怪不得大姐那栋楼吵得慌。原来是这么个缘由。我且瞧瞧去。免得让亲戚家说咱们分房分得不公。” 钱夫人在尴尬。自然无异议。小圆一见她点头。连忙撤了出来。抚胸叹气朝第二栋楼走。阿云问道:“少夫人不去瞧大姐?”小圆笑道:“金家还有大姐应付不了地事么。何须我去看。有二郎去打个照面应个景。足够了。 ”不料这回她没猜准。还未踏上楼梯就有金家地丫头来请。说是程大姐出了事。 小圆惊讶道:“金家还有不听话地妾室?”那丫头却连连摇头。原来这楼房。一共三层。每层只得三间屋。最底下一层作了下人房;程大姐怜惜季六娘肚里地儿。虽扬言要她住下人房。终究还是不忍心。把她同另外七个妾全送到了第三层。每三人住一间;第二层一间屋分给金夫人住。一间程大姐自住。还剩地一间堆了杂物。 小圆一听这番描述便明白过来。八个妾住三间屋。三人一间。剩下地一间也有两人。这叫金九少如何去寻她们过夜?程大姐真真是打地好主意。把唯一空着地屋子作了他用。这不是逼着金九少每晚都去她房里么?她忍住笑问那丫头:“可是你们少爷要把堆杂物地那间腾出来。你们少夫人却不许?” 丫头点头道:“岂止不许。我们少夫人向来性子急。就打了少爷几下。这本也没甚么。在家时哪日又不动手呢。可没想到楼房不比大宅。板壁是不隔音地。夫人在隔壁听见少爷呼痛。又生气又心疼。便说要休了少夫人……” 一个“休”字出口,便不再是金家家务事,小圆不待她说完,忙命人去知会程老爷,又叫她带路,朝金家住处去。 第三栋楼房的二楼房间里,金夫人正搂着金九少哭骂程大姐:“我们九儿父翁早逝,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成*人,是叫你来打骂的?”她正哭得伤心,忽听得下人报了一声程家少夫人到,便抬头先奚落程幕天:“怪不得你通共没一句话,原来程家都是女人主事,大姐乃家传。”又扭头向小圆:“我才听说,在家时你们大姐就常打骂我的儿,只瞒着我一个,可怜我的九儿,长这么大我都舍不得弹一指甲的呀。” 她前头讥讽程幕天的话,小圆在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头怒火腾升,又止不住地同情程大姐,勿怪她脾气冲,这金夫人还不如钱夫人,脾气不冲怕是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很想说,休了大姐,金家的生意程家可就再不照管了,可一瞧见程幕天冲她微微摇头,便明白过来,这样的话得留着程老爷去讲,他们再怎么受气,也是小辈,不可与尊长辩驳。她正欲学程幕天眼观鼻鼻观心,忽见金九少直朝他们打眼色,便拉了程幕天一把,悄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果见九少跟了出来,连连作揖赔笑:“惊扰了大舅子大舅娘,都是我的罪过,我娘不过一时气恼,哭累了便好了,你们且回去歇息罢。”小圆本就不待见他,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一时气恼?令堂可是口口声声要休了大姐呢。” 金九少道:“气话,气话,作不数。我那一屋子的妾还须得大姐管教,怎舍得休了她。” 程幕天虽不大姐,但若她被休,却是整个程家蒙羞,便问道:“既然如此,方才为何不当面道明?”金九少又是一揖到底:“我娘那脾气,越劝越糟,没得又叫她说我偏袒媳妇。大舅子放心,大姐正房夫人坐得稳稳的,无人动得了她。 ” 程幕天得了大姐不会被休的准,再不问其他,抬腿便走,在楼下遇见程老爷,将金九少的话转述,叫他也放下心来,回房继续调解钱夫人与丁姨娘的矛盾。 小圆却是心气难平,偏大姐还在房里听金夫人训斥脱不了身,便回去将路上买的麻糖和豆子装盘,命人去请她来吃茶。 许金夫人想转过来她金家离不得程家,不多时便放了程大姐过来,还送来一盒子汤团。程大姐在官人和妾面前霸道,却不敢讲婆母的不是,不待小圆问她便笑道:“我打了她的儿,落她几句埋怨是该的,打人是疼的,骂我却不疼,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这话逗人乐,小圆正要笑出声来,忽见她眼角红红似是哭过,忙收起笑意,拣了个盐水豆子让她,道:“你也是太不小心,下回打他,记得将房门关起,再不成就把他的嘴塞起,莫要让你婆母听见。”程大姐反被她逗笑起来,脸上又现出几分得意,道:“那间堆杂物的屋子,还是没腾出来。” 小圆刚捻的一粒圆豆,骨碌碌滚到了地下,待要笑,一想起那屋子堆杂物的目的,又不好意思,只得借着低头寻豆子,把头藏在桌下方笑了个够。 她刚从桌子下直起腰,子,丁姨娘一气之下将铺盖搬到了程老爷房里,程老爷嘴上说着不合规却并不使人赶她,把钱夫人气了个仰倒。 程大姐见继母落难,十分开心,将麻糖豆子包了一包,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抚慰金九少。 采莲送她到门口,回转笑道:“咱们来了这些时候,尽为别个忙东忙西,自个儿的屋子倒没来得及分配。” 小圆无奈一笑:“谁叫我是管家婆?”说完叫上程幕天,一同去看楼上楼下那九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