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血染明中路
“你收拾一下,待会随我去明中。“商挺今晨换了身金漆山文甲,脚踏一双短靿靴,背对着我,在地图前察看,见我进来,也不回头,就抛出这样一句话来。 “将军可是想好了?“我本以为商挺还要在此地多呆上几日,不成想竟走得如此匆匆。 他回过头,将桌上一物扔给我,“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一看,竟是一道皇命,上面写到:“今上后崩卒一案,经大宗正院查证,乃秦氏以南天竹入供奉茶点,谋害上后,孤虽为人子,却不能护母于危难,实痛心疾首。 秦氏敷女,得沐王恩,贵为国后,然其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谋害上后,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交刑部问罪。 罪人穆易,勾结后庭,谋害亲母在先,犯上作乱在后,有违人伦,罪行滔天,现命车骑大将军商挺全力追击,十日内平定东南,诛杀此贼。“ 我看完后,平静的将这道旨意放回桌上,何卿月既已解了禁足,以她的性格必定反击,寅后本就与此事本就脱不了干系,她只需稍微推波助澜即可,只是现在看来寅后也不过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此事真与穆易有关?“我问他道。 “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眼下我们只有十日的时间,你下去准备吧。“商挺神色凝重,嗓音低沉,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我们派出的令兵离荆城还有好几天路程,王上下这道旨意时并不知永国也掺合进来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强行进攻明中,委实是下策,若相持不下,很容易就会被穆易的守城军与赶过来的永国大军前后夹击, “王命不可违,你去吧。“他长吁一口气,不再多话。 两刻钟后,大军就集结完毕,此番去明中,商挺带走三十万大军,余下二十余万人马,一半去庆善同谢昂夫汇合,一半去西边的白鹤山,行藏既露,这密林之类已不再是安身的好地方,姜起告诉我,说白鹤山那里居高凭险,乃是前往西北的一处屏障。 我们夜以继日的赶路,一天睡不足两个时辰,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赶到了明中。 这几日气温骤降,北风如刀,我身上穿的袄子都是姜起从平民家中讨来,里面棉花稀疏,那风就从缝隙钻进我的皮肤里,一直凉到心尖上。 我们到明中的这天,天上飘起了小片的雪花,将大地染成了素白。 “这有何难,以后我寻着机会带你去若耶国走一趟,那里可整年都是个冰雪世界。”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想起那日周晟在疏河边,于芦花深处,暮霭沉沉的黄昏里,曾与我说的话。 这几日,我都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思绪,不要去想关于他的事情,若上后崩卒之事与穆易有关,那他此时出兵,必定也掺合进此事,我不敢深究,我太天真了,他终究不是温润如玉,平静似水的平山兄,而是高高在上,处尊居显的永国君王。 “原地休息片刻,一刻钟后攻城!“耳边响起商挺威严的声音,他如同一棵松柏,立于呼啸的北风之中,岿然不动,雪花落在他的兜鍪,铠甲与披风上,将他周身都置于沁骨的寒气中,他目向远方,傲睨万物,口中呼出的热气仿佛要将整个明中的冷意都吹去。 时间紧迫,分秒必争。 这是场硬战,耍不了手段与谋算,唯有强攻,寅王盛怒之下的这道皇命,不知要让他折损多少兵力,不知这冷冬,又有多少兵士魂归他乡,身在高位,庙堂之上,多的是这种无奈。 我站在原地,看着远处厮杀的众位将士,心里满是凄沧与不安,战争的残酷,非亲眼所见,不能描绘其万一,城楼之上,万箭齐发,乱石具下,商挺的人一次次将长梯驾于城墙,一次次用铁木撞击城门,又一次次从梯上坠落,一次次被火箭射中,前方的兵士倒下,后方的人又接着上去,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就连覆于大地的白雪,都被染成了耀眼的鲜红。 我退了几步,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商挺将我的身子扳正,对着那城门冷冷道:“你看,这就是你所说的‘壮阔‘,怎么真到了这里,竟不敢看了吗?“ “白旄黄钺,苦征恶战,我眼下的悲悯是对这些奋勇而战的生命以尊重,‘壮阔‘之说难道是对这血流成河的赞颂吗?不该是对他们视死如归的敬仰吗?“我侧目望向他,眼眶里已是热泪。 他放下桎梏这我的双手,看着远处,声音低沉而凛冽的道:“这就是战争。“ 这一场战争从清晨打到午后,终于在未时三刻拿下了明中。 皑皑白雪已将战死的将士覆盖了去,余下下的人梭巡清点,看有没有还一息尚存的人,战旗在其中横七竖八的插着,有些已被焚烧得破烂不堪,雪仍自顾自的下着,渐渐将一起掩盖,望去依旧一片冷白,好像刚才那一战只是我的梦境,我此时才算明白,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到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真正含义。 此战,胜,杀敌七万余人,生擒两万人,神策营折兵一万人,石屏府折兵两万,陵阳郡折兵两万,安河府折兵一万人,九黎郡折兵八千,伤者共计一万六千余人。 商挺以近七万将士的性命挣到了这条血路,敲开了明中的城门。 他跨马而上,剑指前方,神策营的黄色大旗在风雪中飘扬,大军向城中开拔,我站在战车上,随他一起走在已清理好的进城道路上,泣不成声,为这以身殉国的将士,也为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