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寒儒
回到莲花寺时月色正好。 素光清辉里吴世宁正披着破棉袄读书,虽然给墨非抄书赚了不少银子,但过惯穷日子的书生还是不舍得用碳炉取暖,不时呵着起了冻疮的手,当真是寒窗苦读。 跟墨非相处了几个月,吴世宁了解了墨非不是拿穷人取乐的纨绔子,态度比初见时好许多,起身跟墨非打招呼。 不过书生到底不善人情世故,像上元佳节这种大节日,伶俐的人肯定都知道跟主顾东家说几句好话奉承,赚取红包,就连唐僧都没错过这机会,今天一大早就跟墨非说了不少吉利话,讨了一大锭银子,吴世宁则完全不懂。 “这么晚还读书?”墨非含笑冲吴世宁点头,取出十两银子递过去。 “上元节的红包。” “小生无功不受禄……” 穿狐裘的漱玉偎着墨非,颇为玩味地笑了笑,当年长安城时墨非曾说四明学宫那些腐儒做学问尚可,如果做了官必然会危害百姓,这一世的瘸腿老魏其实与那些腐儒极为相似。 过度的安贫乐道绝非好事,自古真有本事且完全清廉的官员几乎没有,而且所谓清官多吝,水至清则无鱼,像吴世宁这样的不懂人群真入了官场,恐怕没几天就会被革职查办,对他来说绝非是好事,世事如此。 漱玉姑娘几乎一眼看穿了吴世宁的为人,压低声音道:“公子,真让老魏当了官可不是好事。” 墨非一面把银子硬塞给吴世宁,一面把漱玉往旁边拉了拉,含笑道:“他的文章我看过,不通之处颇多,想要三甲及地根本就没有可能,不过老魏上一世給咱们明心楼鞠躬尽瘁,那我就养他两世。” 漱玉莞尔道:“公子对漱玉可没这么好。” “谁让我家漱玉的本事大呢?说实话公子最不用cao心的就是漱玉你了。” 这时吴世宁凑了过来,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墨公子,莲花寺是不准容留女眷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来我房间一块吃顿饭。” 六百年后三人重聚,也算是件大喜事,怎能不浮一大白?回来时候墨非就让漱玉买了各类熟食。 墨非来着有些扭捏的吴世宁进了房间,点上熏炉,一堆熟食摊开,有松烟熏的鹿rou、素黄流油的肥嫩板鸭、鸡汤卤制千叶豆腐、涮羊肚、及几样精美的小点心,盛在精致的白釉细瓷里,一瓮百果酒在碳炉温的酒香四溢。 三月不知rou味的吴世宁光是看都已经垂涎欲滴,喉结不停的上下涌动,不过书生好面子,也不好意思先动筷子。 墨非给二人各斟了一杯酒,举着酒杯,心里颇为感慨。 六百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当年长安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只可惜此时已经凑不齐长安城里的那些人了,更何况老魏跟檀烟都已经在世为人。 沧海桑田。 凡人身上尤为显著。 他轻轻一叹,然后道:“能再次相遇不容易,我敬你们一杯。” 吴世宁还是有些拘束,低眉顺眼地说道:“墨公子先请。” 漱玉跟墨非毫不生分,让喝便一饮而尽了,不过姑娘本来才高清冷,纵然故作和缓态度,也还是让吴世宁觉得不可亲近。 当年长安城里的气氛其实已经找不回来。 墨非看了两人一眼,低头自饮,伸手让吴世宁多吃点菜,又问道:“吴书生在寺里日夜苦读,不知道准备何时应考科举?” “今科没什么把握,但也想去试一试,我是把希望压在下一科的。” “明经科?还是近士科?” “自然是近士科。” 墨非跟漱玉相视一笑,大多的读书人恐怕都想要考近士科,这是科甲正途,真当了官往上晋升空间也大。但近士科最难考、要求最严,自科举制度施行就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近士之说。 “下一科考不中如何?” 寻常书生对此都会答下下科再考,毕竟科考场七十老翁都有,吴世宁也不例外。 墨非又道:“我给你提个建议,如果真考不中,也不必执着明经跟近士这两科,不如考小科类的明算。” 明算说白了就是懂得算术、历法、测量等,正统读书人都不屑于为之,因为即便是考上了,通常就是到工部管理宫殿修建的测绘与统计,或者到户部核对银两等,不能算官只能算吏,完全是一线工作人员,几乎没有晋升空间。 此时吴世宁才二十四五岁,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对这个建议很不屑一顾,尴尬地笑道:“十年苦读,小生还是想试试近士科,不然心有不甘。” “我只是提议。” 漱玉插话道:“请问吴书生,贵国的近士科都考什么?” “与大唐应该并无区别,考的也是经世策略,考题大多都出自儒家三圣人的经典著作。 眼前坐着墨非的就是儒门三圣之一,他都说吴世宁考不中,还有什么希望?漱玉又是一笑,但却并没有说破。 “祝愿吴先生早日登科,不过,只若是被我家公子不幸言中了,也可以考虑考虑考明算的建议,这世上也不是个个书生都能做官。” “小生记下了。” 墨非道:“喝酒喝酒。” 几巡酒后过去话题又转移到了此国的风土人情,这才让吴世宁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或许是有了几分醉意,也不再那么拘束了,撕了一大块鸭rou就往嘴里赛,吃的满嘴流油。 吴书生不胜酒力,酒足饭饱,没多大一会儿就伏在桌上睡了,手里还拿着一根没啃干净的鸭腿。 “公子,这一世的老魏我可真喜欢不起来,跟他吃饭喝酒都没心情。”漱玉撇了撇嘴道。 “你本来眼界就高,世间之人没几个你能看在眼里的。” “他不仅迂腐,还笨。” 墨非笑道:“他现在不过二十四五的年龄,读了那么多酸书,又不怎么与人交际,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人总得有点梦想不是?” 漱玉抿嘴唇淡笑,自斟了一杯酒喝,略显苍白的脸起了一点红晕,不过双目依旧清澈如水,她起身把变暗的灯珠挑明,然后道:“公子也管不了他一辈子。” “就是接济银子而已……你没怎么吃东西。” “太腻,公子胃口倒很好。” “我跟唐僧那秃驴走了几万里,就在我师姐吃过一顿好的,在檀烟那儿吃过几天好的,剩下都清苦的很,到现在看见这些rou食都流口水。” 漱玉给墨非斟了一杯酒:“公子既然不让我再去办别的差事,那我就留下来伺候公子,不过做饭我可不会,要不把檀烟也接过来?不管是伺候公子还是烹饪之道,她都比我好多了。” “不用了。” “那我伺候公子,公子可不准嫌弃。” 墨非笑道:“哪儿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