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实习
我在外面坐了很久,等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才连忙迎上去:“她还好吗?” 医生摘下口罩,耷下眼皮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半天,才不屑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也太胆大了,什么检查都没做,就敢自己药流,今天要不是送的早一点,你那好朋友连命都搭上了。” 我心里一震:“那她现在?” 医生又瞪了我一眼:“危险期过了,待会你去给她办个住院手续,还得观察几天。” 我点点头,连忙推开门跑进去看沈晓妍。此时她还在昏睡,脸上一点颜色也无,白色的被罩和床单就快和她融为一体,透着股凉凉的阴冷。 我在她的床边坐下,从旁握起她的一只手,眼眶泛红。我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见她现在这样一幅凄惨模样就心里发寒。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嚣张昂扬的沈晓妍呢? 在医院陪了沈晓妍几天,终于等到她顺利出院。学校的课让傅姗姗看管着应对,倒也没发生什么。回去的时候大家虽有疑问,但我已答应沈晓妍替她保密,只一笑而过半点都没再多说。 大病初愈的沈晓妍多少还是有些虚弱,住在宿舍不方便,我们就暂时租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上,告诉傅姗姗沈晓妍有些私事,她倒也没再多问。 这期间,我买了乌鸡每天都炖给她鸡汤喝,红糖水和活血祛瘀的药也是从不间断。她消耗的元气太大,一瞬间就像整个人被抽空,说句话都摇摇欲坠。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除了能在食物上给她些补充,其他说的再多,都觉得是虚妄。 其实沈晓妍生日那天,她醉着酒一个人走掉,我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安,但终归是没敌的过心里的那道坎,索性才放她自生自灭。如果知道自己再坚持一些和傅姗姗拦下她,那么今天的事,也多半不会发生了。只是心中再怎么愧疚,都已经来不及。 沈晓妍挣脱我们,一个人在学校外的小吃街游荡着,那里面有她和关莫曾经最喜欢去的一家炸回头。她酒喝的有些多,特别想吃些咸香焦脆的东西。于是歪歪扭扭的跑到老板面前,要了一份,边吃边往街道里面走。 才吃了一个,就觉得胃里恶心,胸口闷的想要呕吐,寻了半天才拐进一个角落扶着墙吐了起来。大片污秽物从她的胃里翻腾而出又顺着嘴里涌出来,呛的她好一会儿都不能呼吸,好不容易觉着舒服了些,突然想起关莫,心中一凉,泪水又无声滑落。 她抱着胸,弓着身子哭了许久,终于觉得自己力气用光,才想着要从这里走出去,眼睛却在刚刚抬起的那一霎那,碰上了蒋亦柏和米拉嘲笑又探究的眼神。 她心下觉得不快,想要越过他俩走掉,不想才一抬脚,蒋亦柏上前一步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怒意生起,淡淡道:“让开。” 蒋亦柏摸着下巴只是笑,也不说话,米拉这才慢悠悠的走到她面前,眼睛里即是鄙夷,又是不屑:“你以为还在给你过生日呢,谁都得听你的。” 她下巴一抬,不耐烦的扫了她一眼:“给你说话了吗你跟这儿嚷嚷,有你哪门子的破事!” 米拉楞了一下,随即又冷笑着:“我倒是本来也没想掺和进来,但看见你这张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臭脸,要再不教训你,你还真就忘形了。” 沈晓妍鼻子哼了一口气,酒精的作用让她没有心思再跟这两人耗下去,于是也忍着没说话,只绕开他们就要往外走,却没料到他们像是故意找茬,堵死了路打算不让她从这里出去。 心里一急,怒道:“都给我滚开,听见没有!” 米拉自然不会去听,胳膊一伸,搭上蒋亦柏的肩膀。眼睛还在沈晓妍身上打量的蒋亦柏会意,嘴角忽然一抹诡异的笑,伸出手就揽上了沈晓妍的腰。 沈晓妍惊诧,想要挣脱,可蒋亦柏力气之大,根本是她不能抵抗。米拉下巴又是一昂,蒋亦柏便一使劲将她横向抱起,从路的另一个无人小巷走了过去。 她酒意全醒,使出浑身的力量向蒋亦柏打去,奈何自己虽有心,但酒精麻痹下的力道捶到他身上却更像是给他撞了胆。他一路抱着她去了和米拉租住的小屋,而米拉,也是紧随其后。 到了房门口,米拉却站在外面没有进去,只对着蒋亦柏淡淡说了句:“如今真的让你找到了这么个机会,我也就不欠你的了。”话毕也不再多留,竟一转身就消失了。 这边蒋亦柏才进来,就将门反锁了起来。沈晓妍扑上去开门,却被他提起胳膊一甩摔到了床边。 她支撑着站起来,颤微道:“你想干什么?” 蒋亦柏步步逼近,笑的无比阴邪:“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要问我?” 她向后退着,不甘心:“米拉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做?” 蒋亦柏鼻里哼着气,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她还有脸拒绝我?” 她心里不解,询问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又接着道:“你和童婧夕,我都想要太长时间了,可是围在你们身边的男人多的我连靠近一步的机会都没有。幸亏我的好米拉,用身体替我解决了不少障碍物,可是我一个男的——,”他顿了顿,已经挨到她的面前:“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在外面有那么多男人呢,如今才和你一个人这样,她也不算是受了委屈。” 她靠着墙,心里虽已怕的要死,嘴上却硬气道:“你难道不知道,如果我愿意,动一下指头都能整死你?” 他却靠近她的耳垂,暧昧道:“就是真被你整死,我也乐意。” 她心底凉透,却还不死心,伸出手就要推他。他也不拒绝,让她连着推了几步远,但就在她准备奔向前去开门的那一霎,两步上前又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反甩回了床上。 随后便是她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他就像一头恶兽似的在自己的身上巧取豪夺,丝毫在看不出他脸上还哪里有一丁点儿的斯文模样。她的心和身体飞速下坠,坠到她自己都无法去抓住。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她的身上移开,精疲力尽的在她身边躺下。 她整个人都被噩梦掏空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她多想翻起来将身边的这个恶魔彻底解决掉,但虚空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能稍稍缓和一刻的时候,旁边蒋亦柏不知怎的看到床上那一摊殷红的鲜血,双眼泛红,竟又鼓足了力道再次向她扑来。 ...... 沈晓妍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虽有类似的遭遇,但远比她幸运,总算有人解救了我。可她就像一只彻底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木偶,从头到脚,都受着玷污和摆布。而更让我气愤的,默许别人糟蹋她的那个人,竟是我平日口口声声维护着,都不惜跟她争吵的同室好友。 “你也别再去找他俩,就你这点儿本事,指不定又是一次羊入虎口!” 我咬了咬牙:“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你这个样子?” 沈晓妍吁了一口气,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咽得下这口气?” 我一楞,看着她。她目光凌厉,但声音依然轻轻巧巧:“他们将来受的痛,肯定不会比我现在的少。” 我坐到她的跟前,把汤碗端给她:“我一直觉得米拉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却没想到,她竟才是手段最狠的那个人。” 她接过汤,冷冷的笑了一声:“总算是知道我以前没有白骂她了吧。”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终于说道:“对不起。” 她才拿起勺子准备喝汤的手停了一下,看着我:“你跟我道的是哪门子的歉?” 我鼻子酸了酸,有些哽咽:“如果我和关莫没有那些事情,你也——” 她打断我:“你知道吗,童童,其实我那时特别恨你,真的,非常非常恨,你有的我都有,甚至你没有的,我也有,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不能真真正正的喜欢上我。不过我现在懂了,你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我没有。”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看着我,忽然轻松的笑出来:“笨蛋,还记得我之前老紫薇紫薇的叫你吗,你们的善良和纯真,真的很像。” 我心中一动,想起那晚和关莫恣意纠缠,更加难受,伸出手握着她的胳膊,快要哭出来:“其实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放下碗勺,侧身看着我:“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对吧?” 我猛地愣住,呆呆的看着她,她又笑了一下:“怎么,非得让我见了你跟仇人似的,才满意?你高兴我还不高兴呢。” 我喜不自禁:“你原谅我了?” 她点点头:“我好累,现在已经不比从前,即使关莫还会选择我,我也没脸再选择他了。” 我咬了咬嘴唇:“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况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她看着我:“关莫说你笨,还真是没有说错。我问你,假如你有了我的遭遇,还会心心念念的等陆离回来吗?” 我胸口一窒,凉着嗓子道:“我跟陆离已经彻底结束了。” 她睁大眼睛,惊讶道:“为什么?他来找过你?” 我摇摇头:“就是因为他连我找也没找就走掉,我才知道,我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位置了。晓妍——”我看向她:“我是不是很傻,一个梦做了那么久?” 她楞了半天,才缓缓道:“他这样对你,迟早要后悔。” 我笑的无力:“他才不会后悔,”又道:“可是我也不会后悔,曾经那么用力的喜欢过他。” 她没有说话,身子靠向床头,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半天,才轻轻说了句:“我也从不后悔喜欢上关莫。” 我看着她,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尽管她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可我明白,假若现在都告诉她,她还是会痛的再次倒下去。 冬去春来,我和沈晓妍又和好如初,傅姗姗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为我们俩感到高兴,至少在宿舍,她不用再看我们二人的脸色左右为难了。 学校给的实习之期暑假就要到了,虽然现在还只是刚开学一会儿,但很多人都已经热衷在联系实习的公司。我和傅姗姗也不甘示弱,努力的找着合适的工作机会。 沈晓妍倒还好,她爸妈都是北京有头有脸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替她安排一个像样的工作。但她显然不想受父母摆布,一个劲儿的非要掺和在我和傅姗姗苦命的寻找实习当间之中。 傅姗姗不服气的看着沈晓妍:“我说你就不能惜点福吗?我爸妈要是出入都有司机接,一不小心就有记者拍,我才不像你一样没事找事,跟这儿上蹿下跳的找工作玩儿呢。” 沈晓妍得意的笑着瞥了她一眼:“都让人给安排了,还活个什么意思。我就瞅着这样挺好,跑来跑去看人脸色的忒有意思了。” 傅姗姗嗤了一声,无奈的看着我:“她这是不知我们穷苦大众的辛苦啊,居然还觉得好玩,你看那每场都能挤爆人头的招聘会,有多少个莘莘学子能侥幸被录取上?” 我无比同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沈晓妍:“你要充分利用你现在手头上的资源,不然等到失去,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她却白眼一翻,靠在桌子上,不屑道:“就是真没家里那两老撑着,我沈晓妍也能在北京城里混的人五人六的——”又把头转向我:“我说你们能不把自己看的那么低下么?你们现在的样子就像那什么电视上整天播的蓝翔技校里刚毕业的技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穷酸劲儿,你们这幅德性出去,还有人会相信是从名校里毕业的么?” 我看着她,尴尬的笑了笑,又道:“现在这个社会,一个贴瓷砖的,赚的都比大学生多,技术比学历更重要。” 她像是不认识我:“那你当初怎么不报个新东方之类的学厨师,跑来S大凑什么热闹?” 我头上一把冷汗,哆嗦着:“一不小心考高了——” 她鼻子一哼:“当我白痴啊,新东方算的上是统招的高校吗不是交钱就能上的吗?” 我:“......” 折腾了近两个月,傅姗姗终于找到一家传媒公司宣传部专员的实习机会,沈晓妍也在《流光》的媒体公关部做兼职的总监助理,尽管她的职位起步很高,但我和傅姗姗都没有太惊讶,她就是一跃成为空降总监,我们大概都会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我,还徘徊在到底是去《Mini》还是去《流光》的当间中。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婆婆mama,一个实习的工作都这么优柔寡断,到时毕业了签合同,还不愁死你!” 我瞥了沈晓妍一眼:“你懂什么,《流光》虽然特别好,但《Mini》也不赖啊,更何况,这两个杂志社我都很喜欢。” 她不耐烦的看着我:“那你就先去《Mini》实习,然后工作的时候再来《流光》,”又把身子靠近我:“还能给我们《流光》带来一些对方的商业机密呢。” 我瞪了她一眼:“这就成你们的《流光》了?你还没开始上班呢。再说我现在选哪个,毕业后肯定就去哪个了,不想折腾。” 她靠到柜子上,抱着胳膊:“那你就来《流光》吧,跟我还是个伴。” 我咬了咬牙:“我再想想。” 她两眼一翻,一副xiele气的样子,索性也不再与我争论,转了身提起水瓶就跑下楼去。 我坐在椅子上,也怅然若失。其实从内心上讲,我当然更偏向于《流光》一些,可是一想到去了那里,就可能会常碰到关莫,心里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更何况,沈晓妍现在也去了《流光》,我就更不好再横插进去。 但我实在太想要一份好的工作了,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想尽快的赚到养活自己并且赡养爸爸的钱,不想再让他为我担心;也想做自己一直以来都爱的那份工作,不愿将来再后悔,这些纠结,在心里化作一团拧绳,一时半会儿怎么都解不开。 索性也不想了,反正离答复还有一段时间,我还可以再斟酌斟酌。 在食堂里边吃饭边和沈晓妍傅姗姗聊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从裤子口袋里将它拽出来,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我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把它重新装回去,沈晓妍却喊起来:“谁啊?还拒接呢?” 我讪讪的笑了笑:“没谁,吃完饭再说。”说着就要往口袋里塞,沈晓妍却胳膊一伸一把抢了过去,边得意边说着:“看你往哪儿藏,有情况啊——” 话没说完,在看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也愣住了,傅姗姗见状,也好奇的凑到她前面,看完后,收回脖子也不说话,自顾埋头吃起饭来。 沈晓妍愣了半天,忽然笑出来:“关莫啊,还不快接,要不他再找你麻烦可就惨了。” 边说边把手机又塞回我手中,我窘迫的看着她,她却一扬手:“看我干吗啊,跟我是他妈似的,接吧,放心,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我心眼儿没那么小。” 我不好再扭捏,只好按下接听键,关莫的声音传出来:“吃饭呢?” 我点了点头:“有事吗?” 他顿了顿:“你到《流光》应聘了?” “嗯。” “结果怎么样?” “录是已经录了,可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你最想工作的地方不就是那儿吗?” 我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沈晓妍,她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着清汤,心中不安,只说:“《Mini》也录了我,正在考虑去哪个呢。” 他紧接着道:“还有什么考虑的,你是怕见我吧?” 我撅起嘴,争辩道:“谁怕你了!”刚说完一反应,又马上收起表情,沈晓妍依然一副高高挂起。 他又说:“既然不怕那就大大方方的进来,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还想争辩,但觉得气氛实在诡异,只好说道:“再说吧,我饭要凉了,先挂了。” 说着也没等他反应就赶紧合上电话,又低下头使劲儿的往嘴里塞东西。那边沈晓妍终于看不下去,放下勺子,冲着我道:“关莫让你去《流光》呢吧?” 我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点点头。她又说:“你这么着累不累啊?” 我愣了愣,不解的看着她,她脑袋一歪,不耐烦的看着我:“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捏呢,有意思没啊你。我都不怕见关莫了你怕个什么劲儿,光天化日下他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我脸上撑不住,连忙辩解道:“我才不是怕他,我是——” “你是什么,你就是一傻得冒泡的笨蛋。你跟关莫以后会成什么关系我才懒得管,但你为了他就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机会,还真让我鄙视。” 我急道:“我哪里是为了他,我——” 她眼角一挑:“不为了他,你现在就给《流光》的人事部打电话,说你放完假就去报到,你敢打么?” 我咬着嘴唇道:“我为什么不敢?” “你打啊。” “我——” “童婧夕,别再磨蹭了啊,今天我要是你,《流光》我去定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跟我姐妹相称的吗,我去哪儿,你能不陪我?” 我咽了口水,一激动,拿起手机电话就给拨了过去,待到讲完电话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跟人家答应实习的事儿,直到傅姗姗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笑了出来,我才明白到,我又被沈晓妍给激将了。 但激将归激将,她这一番话,却也让我有勇气去正视自己的内心。一份好的工作是将来我能不能在北京生存下来的保证,我还要在这个地方生根发芽,不能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