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跨年
春节来临,因为《流光》举办第一届跨年慈善晚宴,我不得不留在北京,没能回d城陪父亲一起过年。 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好久,满心的愧疚,却被他安慰了半天。我虽明白工作有时让人身不由己,但第一次没有陪在父亲的身边看春节联欢晚会,多少都有些遗憾。 而通完电话,接下来就是繁杂而又忙碌的工作。在除夕夜之前,必须完成所有安排下来的事务,虽然比起沈晓妍公关部的工作,我们编辑部看上去就像御用闲人,但就单看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还是累的够呛。 晚宴当天,不仅邀请了两个林德传媒的董事,而且特邀了国内最红的一对男女明星,再加上一些著名的媒体人和资深设计师之类的,《流光》第一届的跨年慈善晚宴简直是星光熠熠。 基本上所有的人手都被调到场地里帮忙,沈晓妍带着耳麦,一边指挥一边对着话筒说:“什么,预购的红地毯怎么可能短了两三米?怎么办?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把你儿子从小学到初中所有的红领巾都给扯下来凑上,也得给我凑够!初中没有红领巾,哈哈,开玩笑!这是小学和初中的问题吗?麻烦你用点脑筋,半个小时之后我要看到地毯好好的铺在我脚下!不然,不然你说呢,你儿子到时恐怕连红腰带都没得系了。” 又说:“迎宾人员的服装已经到位,十五分钟后必须穿好排成一字站在我面前!话筒方面的调音,你是在问我吗?难道你没有自己先看一下再来向我汇报吗?还有服务生餐盘上的卫生,我不要再看到一个手印覆在上面,桌布选的是金色,没错,是金色,金子的金,拜托你还能有点儿常识吗?主席台的名牌已经放好了?ok,像点样子。对的,你知道,你们总监已经告诉我了,凡是拿着邀请卡的人才能进入会场,有人硬闯怎么办?哦不,你是在问我吗?我脸上写着保安两个大字吗?” 我看着她嘴唇翻动的速度,都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知道她自己说了那么多,大脑供氧能不能跟的上。正喘着气,她的手又向我指过来:“对不起,童婧夕小姐,我今天请你过来是看热闹的吗?你拿着你手里的那两瓶红酒愣什么楞,你不是现在打算跟我不醉不归的吧?紫薇关键时刻还能起点作用,挡个刺客抄个笔记什么之类的,你怎么就一副木桩的样子净看着我发呆呢?啊,你醒醒啊,你还不醒啊!” 我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她就要挥动着拳头朝我奔来,连忙脖子一缩闪到一边,把她特地交给我的两瓶典藏红酒放到主宾席上,这才又急忙跑去做别的事情。 忙活了半天,见她又扭着腰肢朝我走来,正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谁知她几步上前揪住我的衣服:“跑什么跑啊,现在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了。” 我回头愣愣的看着她:“又有什么事?” 她摘掉耳麦,吁了一口气,看着我道:“你先答应帮我这个忙。” 我摆摆手:“放在平时肯定没问题,但今晚我有点怵,指不定你也让我儿子搞个什么红领巾之类的东西,我可没有。” 她翻了翻白眼,抱胸道:“你省省啊,你倒是拎出来个儿子给我看看。晚宴开始环节出了点问题。” 我一愣,关切道:“怎么了?” 她看了看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道:“前面不是有个祝酒辞要念的吗?” 我点点头:“这应该是董事会的人来说的吧。” “是啊,本来是这样,可那个严德光非要整点新鲜的,说什么每次都是他们这些老一派的说些俗话,不如把机会给年轻人,让大家都有展示的机会。”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在《流光》里找了一个形貌俱佳的女生来祝词,可是她偏偏就在昨天扁桃体发炎,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祝?” 我哆嗦着向后退了一步:“你不是打算要我代替她吧,我真的不行——” 她冲我笑了笑:“童童,我就知道你最好,除了你,《流光》里再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你又在话剧社里呆过,念几段文字难不倒你的。何况,你的才貌正是代表了我们《流光》人才济济啊。” 我无奈的摆摆手:“你饶了我吧,我哪儿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到时还有明星在下面坐着呢,”又看了看她:“要说合适的话,我觉得你比我更合适。” 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本来也就是我顶替的,可是那个charlene偏偏又搞砸了衣服的事,我要去替她善后,你反正也是来帮忙,这可关系到《流光》的声誉,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大家考虑,是吧?” 我还想争辩,她已经把稿子塞到我手上:“就这么说定了,你先记一下,待会我让人带你去化妆换衣服。” 我一时愣在原地,她已经又跑到一边去运筹帷幄了,我下意识的捏了捏手中的稿子,真是叫天天不应啊! 迅速熟悉了一下发言稿,好在只有几十句话,也没什么难度,只是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的大人物,心就跳的厉害,咚咚咚跟槌大鼓似的。 沈晓妍跑过来:“都熟悉了?” 我点点头,她迅速对着身边一个男人:“把她带到化妆室去,记住,要chanel今年春季彩妆的新搭配,给她粉彩和珠光眼影的叠加,妆不要太浓,这不是万圣节。还有礼服,我刚给charlene已经打过招呼,她会把衣服亲自给你拿过来,”她摸了一下鼻子:“哦对了,裙子的衣角稍稍有些长,你做一点改动,但不要看上去就像被人明显撕了一片,知道吗?” 男人摸着冷汗连忙应声,我瞥了瞥嘴,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意见就被带离。一番折腾之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颤巍巍的对着旁边的男人:“这个裙子是我们从gucci借来的吧?” 他对着我点头示意,我咽了口唾沫:“那sherry让你在它上面擅自作改动?” 他摊了摊手掌:“她已经以个人名义把这条裙子买下了,你就放心穿吧。” 我打了个冷战,表示现在已经完全跟不上沈晓妍的节奏。又坐了一会儿,外面的掌声响起来,话筒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我紧张的手心冒出冷汗,现在可跟在s大演话剧不一样,是荷枪实弹的战斗,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于是连忙把稿子拿出来,又反复的默念,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但心里还是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上蹿下跳。 沈晓妍跑到后台来,冲着我低吼:“你还愣这儿干嘛,马上就该你上场了,你以为开电话会议呢!” 我哆嗦了一下,看着她,哀怨的说道:“我紧张。” 她蹬蹬两下走到我边上来,对着镜子把我打量了一番:“很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又问:“你紧张什么?” 我面如死灰:“你说我紧张什么!” 她一愣,顿时笑出来:“好jiejie,别跟这儿瞎紧张了,就当是给你皇阿玛祝寿。你看人紫薇,从半空中和小燕子飞下来的时候一点惧色都没有,你还有什么好意思的抖来抖去。” 我嘴角抽道:“拜托,您能说个实际点儿的么,那是林心如和赵薇在演电视剧。你拿她们的事跟我瞎凑什么热闹啊。” 她歪着脖子想了想,说:“那含香总成了吧?” 我:“......” 被沈晓妍一路带到后台,主持人终于说完开场白,换我上去。我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她期待的面孔,然后一咬牙,视死如归的走上台去。 台下已经黑压压的坐了一片,我最喜欢的那个男明星也在,心里一激动,站在那里竟然多看了两眼,但马上就意示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赶紧抖了抖精神,摆出笑容,准备开始讲话。 眼风一扫却看见坐在主宾席里的关莫,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他的眼里似有意外,还有鄙夷,我心底一凉,竟忘了自己第一句话是什么。双手背在后面互相捏了半天,才猛地记起要讲的发言稿。 台下已经有异议,再不敢耽搁,于是朗声念了起来。原来心里一空,大脑里记忆的那些东西,会像流水一样顺畅的倾泄出来,大家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我也越讲越顺,终于在一片掌声中顺利下台。 心却在脚刚落在台后的那一刻彻底凝住。关莫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想不通,只觉得那一刻我跟他隔的好远,远到我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表情,却感受不到他一丁点儿的友好。他像是在嘲笑我,又像是在猜疑我,连我都分不清,他是在看的我,还是在看我身后那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电子屏幕。 沈晓妍上前握住我的手:“你在搞什么啊童童,刚开始吓死我了,好在后来还发挥的不错,你是要存心考验我的承受能力么?” 我懒得说话,拉掉她的手,她表情疑惑:“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我摇了摇头:“我先去更衣室换衣服。” 她一把拉住我:“换什么衣服啊,就穿这个,一会儿还有舞会呢,”她把耳朵凑到我旁边来:“上次让你和关莫在cao场凑和着跳了一支舞,这次一定要你们再正式的跳一次。” 我摆摆手:“算了吧,他哪里会请我跳舞,你跳吧。” 她眼皮一翻:“我倒是想跳,可他也得先请我吧。你就别磨叽了,跟我过去坐下。” 我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入座,随便吃了几口饭,又和她聊了一会儿,音乐声响起,交谊舞时间开始。 我坐在座位上,心里其实有点期待,能真的像沈晓妍说的,关莫来邀我跳舞,这样至少证明他刚才那个眼神,也许是我眼花。可我等了半天,都不见他过来,心底越来越凉,索性转过头,不再去看舞池。 沈晓妍正想说什么,忽然被她的总监给邀请了去,一时间,我身边基本上就没剩几个人,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低下头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 关莫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能陪我跳一支舞吗?” 我楞了一下,半晌才转过头,他一副雕刻在寒冰里的表情面对着我,我犹豫了半天,才把手递给他,由他带着进入了舞池。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觉得他握着我的手也是冰冷的,我好奇的看向他:“你——” 他却打断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的裙子:“裙子是你自己的?” 我忙摇了摇头:“是沈晓妍的,借给我穿。” 他点了点头,又道:“maggie倒是拿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可是去更衣室换的时候却不见了。” 我想了想,道:“这应该不是她那条,这是沈晓妍自己买的。” 他又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本今天发言的人,也不是你吧?” “嗯,那个女的扁桃体意外发炎,说不了话,沈晓妍就让我先代替着。” 话刚说完,他的手就从我的腰上落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半天,才冷冷道:“沈晓妍?沈晓妍这个名字还要被你用来挡多少次,才能掩盖你那颗被利益熏坏的心?” 我怔怔的:“你在说什么呢?” 他冷笑了一下:“让我把你的漏洞百出的话串联起来——annie扁桃体的发炎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带给她一些不清洁的食品感染所致;你身上的这条裙子,也的确是我上午才陪maggie去gucci专卖店取回的,至于为什么现在会被你穿着,我想我不用解释,你心知肚明。这次的慈善晚宴邀请的名人那么多,随便露个脸都可能被人记住,以你的才貌,想出名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想你也早就受够了在《流光》里的默默无闻。但是你不觉得,你用的这个手段,也有点太过卑鄙!” 我像是听着天书,半天都回不过神,耳边只回响着几个字:卑鄙,卑鄙,卑鄙。我就想一个傻子一样立在原地,听着他对我滔天罪行的字字陈述。 许久,我才缓缓念出来:“关莫,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看了看我,像是终于不忍,语气淡下来,道:“我宁愿你的要求都是跟我提的,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可以跟我说,犯不着挖空心思去做那么多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我比你还难受。” 我忍不住轻笑出来:“说的倒是好听呢,怎么都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了,还假装痛心的又为我考虑一番?没错,我的家世是没你好,甚至不如你的一个手指头,你和你父亲可以高高在上的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上看大家手忙脚乱,我却得跟我爸爸两地分隔为了这一丁点儿可怜的加班费。我买不起普通的gucci,更别提这样的礼服;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不如你们的光环耀眼,可这一切,就能说明我必须要通过那些事情,来达到一个我根本想都没想过的目的吗?” 不等他回话,我扯着身上的裙子:“衣服我一会儿就脱下来还给你,是沈晓妍的还是maggie的,你自己判断。但我想现在,我应该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吧,不过请你不要在这样的场合对我说这些话,我知道《流光》对你们可能来说只是一个踏板,但就像你想的那样,《流光》是我未来能不能在北京扎根的基本保障,不管以后怎么样,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他,请你不要让我下不了台,也不要让公司因为风言风语而开除我。” 说完一转身,恨恨的走掉了,胳膊被他拉了一下,但那个力道,轻轻松松就被我给挣开。我一边走一边忍着眼泪,我不难受,我真的不难受,我绝对不要让他看到现在这个委屈的样子。 走到更衣室,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件事是我的错,还是沈晓妍的错,或者谁都没有错,我都不想分辨了。手指在脱衣的那一刻触到脖上的项链,忽然心就像崩塌似的,瘫在那里。陆离,假如现在你在身边,也会这样的看待我吗? 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会场,跨年之夜,我一个人路上吹着冷风。关掉手机,脚步一深一浅的向前踱着,发指的冰冷侵进身体,瑟瑟发抖。好像看见家就在不远方,触手可及,又好像远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就这样呆滞的走着,直到万家的焰火划破了夜空。 2007年的春节终于到来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