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易啸天
夜晚。 易褀推开房门,信步走到院子里,院内除了两颗参天苍松守门而落,墙角有些许杂草外,再无其他物事。夏夜无风,唯有虫鸣,易祺仰首望着漫天星斗,默然无语,又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思量几番,然后熟练的闭目盘膝而坐,两手掐决,自然搭于两膝之上,抱朴归真,沉心静气。 良久,风渐起,星月无边的夜空不知何时变得如墨一样的漆黑深邃,繁星消散,虫鸣也微不可闻,庭院中的身影仿佛静止一般,就连呼吸也若有若无,一切都静谧细微起来。 忽地,天空中炸起一声闷雷,声音不大,却沉沉滚滚而来,易祺原本平和的面目显出痛苦模样,眉头紧皱,指尖颤抖,就在气息紊乱的瞬间,面色一阵赤红,喷出一口鲜血颓倒在地,衣襟之上血迹斑驳,狼藉一片。地上的少年面容扭曲,目眦尽裂,一遍又一遍的用拳头凿打着地面,不多几拳,手指上便血rou模糊,少年却毫不在意,眼边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流下,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狼狈凄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少年哽咽着,压抑着自己想要放声大喊的冲动,万一被人听见,恐怕也只会换来对废物嘲笑讥讽,哪里有丝毫的同情怜悯,这本就是个欺弱畏强的世界。所以,他只能低沉的嘶吼着,喘息着,蜷缩着,像及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崽,不,他又何尝走过自己的路,天生的心脉残损不能沟通天地引动自身修行,被大道遗弃,为玄术不容,易祺,遗弃。他是天弃之子,生而便是如此。 闷雷声小,雨声渐大,夏雨总是毫无防备的突然来袭。豆大的雨点拍打在少年麻木的脸上、身上,冰冷着他的内心,仿佛也像是浇灭着他零星稀碎的希望。他眼神呆滞无神,眼底充满无助和怨恨。可每每在这个时候,少年脑海中总会闪过的一抹温柔而心碎的眼神,还有如银铃般清甜纯净的笑声,那是一个母亲绵长的爱和一个女孩纯粹的关心,这些像是一道温和的阳光一汪涓涓的溪流,温滋着一颗孤寂冰冷的心,是易祺灰暗痛苦的童年里,唯一的,也是最美好亮丽的色彩。 另一边。 易啸天仍然站在书房的窗口边,柳萍倚靠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幽怨的望着外面漂泊大雨。 “天哥,真的要送祺儿去云封阁吗?他还那么小,就要离开家乡,而且...而且他心脉残损又不能修习玄术,长途跋涉无依无靠的,又怎能放心的下?就不能等祺儿十六岁过了之后在去么?” 易啸天叹了口气,板着的面孔已经不在,只剩满脸的疲惫,道:“自从八年前我修炼出了岔子,神魂受了重伤,玄术再无寸进,而后又被人偷袭,伤势加重,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我借口闭关,上一次的东玄境的百城大战没有参加,城主对我已有怨气,两年前李如风突破天术师,城主对他日渐器重,李家最近也是蠢蠢欲动,我怕...风雨欲来啊!” 易啸天顿了顿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杀气道:“我已经写信给师父他老人家了,等再过一两个月,便由老莫送祺儿离开。作为云封阁的长老,祺儿去了那里会很安全,至于天云城,我虽有伤在身,但要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 柳萍抬眼望了一眼易啸天,嗔怪道,“你啊,明明心里最宝贝你儿子,嘴上就是不说,整天板着一张脸,训斥这个责骂那个,弄得祺儿都不敢和你亲近。” 易啸天轻哼一声:“知耻方能后勇!我们能保他一时,还能保他一世?慈母多败儿!那臭小子若是在咱们的庇佑下长大,以后他自己的路才更艰难!” 柳萍没好气的看了身边男人一眼,佯怒道:“按你的意思,我就该帮着你一起训责祺儿?” 易啸天搂了搂妻子,赔笑道:“那哪能?软硬兼施才是王道嘛!” “老jian巨猾!”柳萍轻哼一声,转而眉眼颦蹙,语气担忧道:“可是,祺儿的病......” 易啸天目光有些停顿,犹豫了一下,转而坚定道“这个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当年我跟祺儿现在的情况差不多,虽不至于心脉残损,但同样也修习不了玄术,好像被天地排斥一般,如今还不是照样修炼玄术,祺儿现在需要的是磨练心智,等待机缘到来,一切便水到渠成!” “既然你不多说,我也不多问。反正他是你们易家的种,你这个做爹的,可得尽心尽力。”听了易啸天的解释,柳萍放心不少。不过还是嘴角一瞥,忍不住叮咛嘱咐一番。 易啸天目光深沉的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其实,他只是云封阁长老的一位记名弟子,能将易祺送入云封阁,已是倾其所有,至于将来如何,先渡过眼前危机再说。易啸天当年的确如同易祺一般不能修习玄术,可谁又知道易啸天曾误食一株不知名的灵草,从而打开了自己的修行之路,那种天赐造化岂非寻常机缘巧遇能比?八年前易啸天修行急于求成,欲要强行突破,以求在百城大战中获得更好的名次,从而请动三大宗门高人出手救治易祺,可谁想先是伤了神魂,虚弱之时又遭偷袭,伤了根源,为了维持修为不减,动了本源,强撑至今,已是时日无多。昨日比武台之争,明显是城主默许,李家所为,城主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呢,一个六级术士和一个没有修为的比试,城主这是有意让李家做大,取他易家代而得之啊,索性提前将易祺送出去,断了后顾之忧。 作为父亲,易啸天何尝不想和和气气的陪着儿子,只是萍儿她爹外出寻医失踪多年,为了治病,易家的影卫也不知道派出去了多少都有去无回,易啸天自己也差点走火入魔,既然治病已成奢望,要想在这弱rou强食的规则下存活,就只能付出超于常人的努力和汗水,天云城虎狼环饲,他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若祺儿能习得一身身法傍身,去了云封阁,有师父照料,多多少少能安全可靠些,这一生也就无碍,若是以后祺儿有机缘寻到药王前辈,他的伤就有治好的希望。如无此造化,一生无险无忧也算好的。只是每每看着祺儿身上青紫一片伤痕累累,哪一个做父亲的不心疼?可这,已是易啸天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啊! 念及于此,易啸天强压住心头的波动,低头看着怀中夫人,眼底掠过一丝柔情,搂着柳萍的手臂更紧了些,妇人似乎心有所感,靠在男人胸前,侧身垂睫,安静不语。月色弥漫,散在二人身上,度起一道晕辉,柔美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