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爹没了
她想过，毕竟是去坐牢，又不是去观光，若是阿玛与兄长能回来，必定需要好生洗漱一番才能见人。与她有同样想法的马佳氏让厨房每日不落地让人准备热水，干净的衣服更是每日一换，大家心里都怀着希望，那就是乌喇那拉家的那几个男人能回来。 今日，人是回来了。 宛宜赶到的时候，却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星辉走的步伐很稳，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他背后趴着费扬古，左右两旁是富昌和富存兄弟。不是没有下人想要上前帮忙，可都被三个兄弟拒绝。 到了嘴边想要说的话，被宛宜举着帕子死死地捂住。觉罗氏总是笑话费扬古都快六十岁的人，怎么还不服老。费扬古这两年的身体的确也是不如之前，可像这样半个多月不见，整个人如垂死……的老人，却是宛宜怎么都没有想到。 宛宜想要开口，一张嘴就忍不住呜咽，赶来的榆嬷嬷一看费扬古的模样，心里一沉，忙搂过宛宜，背过身去。 死死地咬住嘴唇，宛宜不敢哭出声，眼里一直在眼眶中打转，数次要落不落。忽地她拿着帕子用力按住眼睛，直到感觉帕子微湿，才从榆嬷嬷怀里出来。星辉已经背着费扬古进了正院，觉罗氏一手抓着门框，一手牵着五格，就那样看着自己的儿子把她的丈夫背进来。 五格感觉手上一疼，抬头看了一眼觉罗氏，瘪了瘪嘴没有叫出声。 等人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就看到觉罗氏身子一晃，宛宜吓得几乎要冲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站稳。 觉罗氏松开五格的手，对站在她面前的星辉道：“背你阿玛进去。”又对马佳氏等道：“热水送进来，让星辉他们先洗漱，富赉去请太医，不拘是哪一位。”最要紧的是先把人请过来。 床上的被褥被早一步地王嬷嬷收拾地又软又厚，费扬古以往躺下去的时候，总是能把褥子往下压，可今日却是让人感觉轻飘飘。 瘦！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坐牢肯定不会太好过。星辉等人的境况都不太好，可与费扬古一比，就好比他们只是一夜未睡，而费扬古被折磨了大半年。衣服还是那一天离开的时候，觉罗氏看着费扬古穿上的。 那是宛宜在教养嬷嬷的紧盯下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新衣，被费扬古抢了过去，虽然那本来就是她这个女儿做来孝顺阿玛的。衣服的大小当然是合适的，私底下的时候觉罗氏悄悄告诉了尺寸，然而现在穿在费扬古身上确是空荡荡的。 觉罗氏一直看着费扬古，那神情有忧伤、有了然。 等星辉草草洗漱换了衣服，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太医也被请了过来。这一次是黄太医，他看过费扬古之后，只是摇摇头：“准备准备吧。” 许是哽咽抽泣声吵到他了，费扬古睁开眼睛，眼白布满血丝。他艰难地抬了抬手，又看了一眼觉罗氏。 觉罗氏咬了咬牙，才不让自己眼前一黑倒下去。“尼善帮忙送了黄太医。” “找个下人带路就行了。”他是太医，一些隐秘的事情自然也有他的消息渠道，看着乌喇那拉府的情况，他虽不能做什么，到底不愿让他们分心。 黄太医出了院门，叫了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带路。 尼善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把人送到二门处，又拔腿往回跑。一进屋，就看到玛法被扶靠在床头，姑爸爸正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喂着。 尼善鼻子一酸，手上突然被人握住，转头去看正是他娶进来没有多久的妻子苏氏，反手握了回去。 “好了。”费扬古脸色突然好了许多，甚至还能抬起手摸了摸宛宜的头：“去把五格带过来。” 宛宜听了想要站起身。 五格已经冲了过来：“阿玛，阿玛。”五格只知道不停地喊着费扬古，脑袋瓜往费扬古怀里钻去。 费扬古拦下了宛宜想要拉住五格的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对其他人道：“五格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老了。真是怕呢，怕看不到他的长大。日后……他就靠着你们几个哥哥嫂子了。” 星辉砰地跪了下来。 除了站着的觉罗氏和被费扬古拉着的五格，所有人包括宛宜都跪在地上。 “早在富赉成婚前，有关分家的事情，我已经写好让你们额娘保存。阿玛不求别的，但有一点就是分家也得十年后。”费扬古计算过十年后说不定老伴不在了，就是活着星辉和已经成人的五格难道还不养自己的亲额娘？ “阿玛。” “玛法。” 一听到这种等同于安排后事的话，小辈们泣不成声，觉罗氏腰板挺得直直地，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在说话的人，是与她相伴了大半辈子的丈夫。 “宛宜。” “阿玛。”宛宜一开口眼泪就溃堤。她怎么能忍住，若是这十年费扬古、觉罗氏甚至府里其他人对她哪怕有一点不好，她也许会拼命找理由让自己不要哭得这么难看。可是怎么能？怎么能？ 她不能！宛宜努力想要抬起脸看清阿玛，可双眼蒙上泪雾，模模糊糊。 费扬古哈哈一笑：“都哭成小花猫了。”大手却努力探出想要拭去宛宜的眼泪。对于宛宜和五格这一双儿女，是他以前从未想过，故而从小的教导就不似对星辉他们那般严厉。父子、父女的感情非常好。 “别总欺负宛宜。”觉罗氏走上前，如以往一般，坐到床边把宛宜搂在怀里拍了拍，嗔怪说道：“你这老不死的，养好了看我怎么饶你。” 费扬古笑得更欢了，脸上的皱纹都显得生机勃勃。“好啊，你也好好养着。好好看着宛宜，把她嫁出去，知道吗？咱们家里不求她如何，只求她平平安安，顺畅一生。”所以你要好好活着看着她。 宛宜再也忍不住抱着觉罗氏的腰，失声痛哭了起来。 五格看看正在笑的阿玛，又看了看嚎啕大哭的jiejie，突然一瘪嘴扯开嗓门哭喊了起来。他本就养得好，人壮实，从前更是个调皮地。这一哭，院子外面都能听到了。 院子外的下人们纷纷跪了下来。 忽地，星辉一声大喊，整个人膝行爬到床边：“阿玛。” “玛法。” “老不死的。” 五格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可是怎么也抓不住。五格抱着费扬古的胳膊，努力想往自己腰上搭着，就像以前一样，仿佛下一刻他就能被拎到高空。 …… 梁久功面露惊讶，微一沉吟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等小太监跑开了，原地站了一会儿整了整衣服，走进乾清宫大门。 “皇上，乌喇那拉费扬古大人没了。” 良久后，未曾得到回应。梁久功却是不敢抬头。 “朕……知道了。” 叹气声在空荡的寝宫里响起，仿若尽愁滋味都在这一声叹息中，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