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惊梦
二月夜晚的残月静谧而冷清。 偶尔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让安静的大地陷入更黑的黑暗。黑暗中,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回廊中静静穿行。那人影极有耐心,移动的异常缓慢,如果不集中精力,根本就看不来那一片阴影有移动过…… 阴影慢慢靠近了李言的房间,悄无声息地拨开门闩,打开房门。来人似乎对内室的陈设十分熟悉,在黑暗中熟练地绕过房间中的桌椅,绕过屏风,无声地摸到床边,隐隐一道寒光闪过,阴影朝床上猛扑过去。 熟睡的李言猛然一阵心悸,迅速翻身朝床里滚过去,大声喝道:“什么人!” 一击不中,来人似乎吃惊于李言的迅速反应,微微停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来人跳上床,再次向李言发动了攻击。 李言来不及再出声叫嚷,忙凝神对敌。只听沉闷的砰砰声中,两人瞬间斗了几个回合,竟一时都占不到什么便宜。房间内打斗声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引人注意,外面很快有了动静,不远处有火光亮起,侍卫们眼看就要赶过来了。 一时奈何不了李言,那刺客便不想再做停留,猛攻了几下,就想借势脱身离开。 但李言怎么能让他走?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想要我李言的命!”李言欺身上前,挡在刺客后退的路线上。 退路被阻,刺客顿时疯狂起来,拼着胸口受了李言的一记重拳,借力与李言错开,两只手用力向李言的方位猛的一掷—— “啊!”李言当下一惊,连连闪身,但却只躲过了直奔心脏的匕首,但大腿上却是中了一刀,一阵刺痛直入骨髓,让他痛呼一声,但随后却是整条腿失去知觉,再然后,就只觉得头脑一昏。 难道是有毒? 李言意识到不妙,但却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幸好这时候有侍卫们带着火把冲进房间,将李言挡在身后,与刺客斗了起来。“抓住他!”李言最后喊了一声,昏了过去。 京城。 南乔猛的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幸好只是做梦……南乔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后怕地抹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在梦中,她看见李言满身是血地躺在黑暗中,目光紧闭,脸色苍白……她想喊,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想走到他身边去,却是怎么也到达不了…… 只是做梦么? 南乔缓缓躺好,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李言应该是出事了……” 南乔真心希望自己只是在做噩梦;她希望李言此刻正好好地,睡的正香……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自从回到这大清朝,除了初见李言的那一晚,她的那个出嫁的梦外,她就没有过别的任何梦境,包括在最初的惶惶不安之时,和李言第一次出差之时。 是会噩梦么? 南乔躺在那里,双手紧紧捏住被角,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院子中有人早起走动,耳边传来两个婴儿比赛似地啼哭声,南乔这才转动着僵硬的眼珠,用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不亲自去看一眼,自己如何也不可能安心的。 南乔深吸一口气,慢慢下了床,拿起床边的衣服穿好,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用炭笔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再找个信封封了起来,收在平日佩戴的小荷包里。 宝柱和陈氏绝对不会同意她下江南,她需要一个人偷偷地走。至于他们的担心……一想到李言现在很可能浑身是血、人事不知,她哪里还顾的上别的? 旗人小姑娘的打扮太显眼了,出京之前必须换掉,街上有故衣店,可以花几文钱买身小男孩的旧衣裳换上,才不会引人注目;银票带上些,以防万一,但是要藏的隐秘,银子也要藏好,平日里只使用铜线,财不露白……南乔想起栀子腰间打赏用的铜钱腰带,快速动手给自己缝了一条围在腰间,只不过在最里面的一节装了几块过年时候用的吉祥小银饼…… 南乔在房间里静静站了一会儿,目光缓缓扫过,最后定在了一个锦盒上——那个锦盒里,装的是一个花瓶,花瓶下的夹层中有一把匕首,那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十七送给她的。南乔想了想,惦着脚将盒子取了下来,放在了书桌上,随即打开了窗户,而早已等候在外的栀子也推开房门进来伺候了。 照常地打拳、洗漱,照常地向宝柱和陈氏问了早安,早餐之后,也照常地与陈氏说了一会儿话,逗笑了麒麟两个小家伙,之后又照常地提笔作画,只是画出来的,她都不满意…… “栀子,带上这个花瓶吧,摆在铺子里的休息室里试试好不好。”临出门时,南乔吩咐道。 铺子中,南乔将花瓶换了一个又一个位置,端详之后,都是很苦恼地摇摇头,最后原样放回了锦盒里。 “走吧,回去。”仿佛是因为安置花瓶不顺利,南乔显得有些怏怏不快。 栀子迟疑地道:“小姐,大广这会儿送老爷去了,不在铺子里候着,说是晚点儿来接,估计也就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要不要等一等?” 南乔闷闷地摇了摇头,道:“多远一点儿路,不乘马车也累不坏人!正好顺着街上逛一逛。”说罢指挥着栀子抱起锦盒,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了铺子。而她装有书信的荷包,也被留在了沙发的缝隙中。 顺着隆福寺街往东走,南乔指点着说当初栀子在哪儿卖花,自己又曾经在何处兜售布偶……“我记得,当初我第一次上街,是个大热天,额娘给我买了一葫芦酸梅汤,冰凉冰凉的,她自己却都不舍得喝一口……恩,就是在这一家茶楼买的。”南乔住了脚,指着路边的清风茶楼感叹道。 这条街也是栀子曾经唯一一条敢卖花的街……想起旧日的种种,栀子也感叹道:“那是夫人心疼小姐……多亏小姐记得这么清楚,我都有些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自记得那个时候,是小姐和夫人心善,卖一个布偶,就分给我两文钱……”那一次,自己终于有了抓药的钱,只可惜还是太晚了,没有留住娘亲的命…… 好在如今已经大不同了。 栀子还待说些什么,南乔突然上下摸了摸,道:“我的荷包应该是忘在铺子里了,你快去快回,帮我取过来。我就在这茶楼里等你。”说罢,不由分说地抢过栀子怀里抱着的锦盒,催促着栀子快回,自己走上茶楼的台阶。 栀子看看南乔,又回头看看吉祥铺子的招牌还隐隐可见,又考虑到如果南乔的荷包真忘在了休息室,而休息室是不上锁的,那荷包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了,于是犹豫了一下,道:“那小姐您可要等着我。” 南乔站在茶楼门口回头道:“放心吧,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要等着你回来结账呢。” 栀子闻言点了点头,小跑着往回去了。 而南乔深吸一口气,走进茶楼。茶楼中没有几个人,南乔在窗户边找个桌子坐下,装作无趣地打开锦盒取出花瓶欣赏了片刻,趁着人不注意,用花瓶挡着店小二的视线,将夹层中的匕首转移到袖中后,然后也不将花瓶放回去,就招过店小二,歪着头道:“我的丫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这样,我出去逛一会儿,花瓶放在你这儿占个座位,你给我上一壶花茶,来四样点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清风茶楼离着吉祥铺子原就没有几百米的距离,而店小二也曾经在铺子开业的时候见过南乔露面,因而知道她吉祥小主人的身份,更何况这花瓶一看就是个好的……“小姐,您尽管去,小的保管看好您的瓶子。”店小二哈着腰笑道。 南乔愉快地笑了笑,起身哼着歌走出了茶楼,混在人群中左看右看,很快就走出了店小二的视线…… 一刻钟后,出现在朝阳门外的南乔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小子了。 只见她穿着勉强合身的旧衣裳,头发编成个小尾巴吊在脑后,头上戴一顶老旧的土黄色瓜皮小帽,右肩上背一个青灰色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小包裹,浑身上下只有那高筒马靴像样一些,看起来很是结实。原本白净的小脸有些黄,走路时候脑袋总是自觉不自觉地缩着,双手时不时放在嘴巴哈一下气,再搓一搓,似乎是穿的不够多不够暖和,有些冷的样子…… 也不知道栀子有没有找到自己夹在沙发缝隙中的荷包……就算是找到了,这会儿怕也没有发现荷包中的书信,她此时应该在茶楼跺脚等着自己吧…… 南乔回头对着京城方向默念了一声对不起。她可以想象出他们不见了她之后的慌张害怕,她也不想如此,但是……如果李言此刻真的生死不明,她怎么能不在他身边?而如果李言有了个万一,她还有勇气在这大清朝生活下去,继续作她的小姐么? 也许她这一走的行为,太冲动了,但是……但是……如果没有李言,那么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除非她没有了记忆。 南乔望着前路,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很是坚定。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快步向前走去。她没有在京城雇车,一是因为太费时间,多在城中停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可能被人发现,二是因为,如果在路上拦在一辆,央求着捎带她一程,这样更省钱,更符合她穷小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