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赎人
四阿哥突然有些疲惫地往沙发背上靠了靠,对南乔道:“我想借你这地方,休息一会儿。” “您请随意。”南乔闻言微微诧异,但也不能说“不行”的话,轻轻起身行了个礼,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四阿哥在房门合上之后,疲惫地合上眼睛。 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了些。真正严重的大事没有,但牵扯到几方的小事件却是如蜂拥般而出,让人应接不暇,来不及细细思考。太子的声望越来越差,身份摇摇欲坠;老八他们拉拢了从朝堂到地方的一大半大臣,但那些大臣们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扯皮……每天的朝会会在为各种事情扯皮,争夺大大小小的利益,这大清到底有多少官员还在认真做事? 不过,他竟然会寄希望于李言……四阿哥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李言一个远离了京城两年的人,就算是再能干,还能让这一切变得清明了? 算了……就如南乔所说,将他调得近一点,算是给南乔丫头的感谢,感谢她借自己这一处稍微能放轻松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南乔目送着四阿哥的身影从楼下而下,然后径直走出了铺子,心中突然觉得他的身影是如此的沉重孤单……她突然有冲动想去告诉他,他会是注定的那个人,他根本不必过于焦虑,但终是还有理智,紧紧捏了捏手中做速写的炭笔,忍住了。 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事,自己绝对不能参合,自己不是那块料……南乔心中想着,手中炭笔不住滑动,寥寥几笔,一个格外孤单的男子背影出现在画纸上…… 两年中,除了在家中给两位弟弟启蒙,她多是坐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中,用速写打发时间。而为了不出是非,她画笔下的人物一般也都是只有轮廓或背影…… “咦?那是四哥?一个人从……”缓缓行驶的宽大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从车窗种探出头,看了看对面的招牌,露出一个难以置信但十分愉快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有意思……恩,去看看。” “吉祥铺子。”这是十三的产业,做的很不赖,听说每个月的利润已经超过了五万两……九阿哥啧啧出声,每月五万两,就是他被称为“财神爷”的九爷,也觉得眼红呢……这样好的产业,为什么当初自己人就没有先发现呢?那些奴才,真是蠢…… 想起产业,九阿哥又想起四阿哥悄无声息在江南建起的钟表厂——那更是一个了不得的产业,就算是四阿哥努力遮掩,但那金光也是遮不住的…… 想我堂堂财神爷,竟然只能干看着别人挖金……九阿哥看着这铺子中,不管男的女的,素质都明显比别的地方高上一截的伙计们,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甘的阴霾。 “啊,爷,您要点什么?”一个柔软的少女声音在九阿哥耳边想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九阿哥偏了偏头,看到身边出现的那面色微红的娇俏少女,露出一个温柔多情的微笑,道:“爷来买一些你们这里的新玩偶,送给女儿做新春礼物。”如愿地看到少女面色更红,如饮酒微醺,九阿哥勾了勾嘴角——京城永远不缺的,就是这种傻的天真的女人呀……说起来,这个质量还不错…… “爷,距离您三年前来此,如今我们铺子又新添了十五种布偶形象,这个主体为白色的熊的形象,是现在最受欢迎的画册中的主角,且是现在最受喜爱的……” “等等,小姑娘,你记得爷来过?”九阿哥扬了扬眉,嘴角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 “是。”少女羞赧地点了点头,道:“三年前,那时候我们铺子刚开业没多久,一共才有五六种布偶形象,而您那时候每一种都买了几个……” “哈,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九阿哥轻轻一笑,目视温柔着这位店员道:“那么,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粉黛。奴婢粉黛。”粉黛只觉得在对方的注视下,自己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如着了火一般,脑袋中也仿佛凝固了起来,再也不能思考…… 三年多了。 那个时候,秀儿掌柜还在,她就在这铺子中,第一次遇见了他,从此就没有忘记他临走时候的那抹微笑……她忘不了,因此她几次拒绝了升职去其他铺子中做掌柜,一直留在这里,等待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而现在,他终于又出现在她面前! 嗯? 南乔凝视完自己那背影张草图,微微摇了摇头将其放在一边,抬头想要再次搜索一个值得动笔的人物形象时,就看见了明显不正常的粉黛和笑的邪魅让雌性轻易沉溺的男人。 九阿哥……南乔抿了抿嘴唇,有点儿伤脑筋。 自打那一次意外见过了太子,本着让南乔“遇贵躲避”的心思,李言将朝上一些重量级的王孙贵族男性都一一画了出来,给南乔做了知识普及。虽然因为画像不能留着,所以普及的效果并不太好,但对于这个长得格外美丽的男人,她还是印象深刻,瞬间认了出来。 遇贵躲避……而且那粉黛一看就是陷在了里面,根本就不用那位爷刻意调戏,她没有理由过问不是?南乔犹豫了片刻,收起速写本,打发栀子去通知秋儿注意他们一下,自己悄悄地上了楼。心中同时在想,粉黛怕有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改日给她配个对象,若她不愿,就让她赎了身离开吧…… 九阿哥,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啊…… “粉黛,那位小姑娘是何人?她去了什么地方?”九阿哥一边与粉黛柔声交谈,一边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看似在欣赏铺子中的物品,其实在想观察他四哥是否有留下什么痕迹。看见南乔打开一处不明显的门上了楼,他挑眉问了问。 “那是我们东家小姐。”粉黛顺着九阿哥所看的方向看过去,红了脸道:“她常常在这里画一些简单的画。楼上有她一间休息室,偶尔也会招待贵客。” “东家小姐?”九阿哥心中一动,再次给了粉黛一个含情的微笑,问道:“你是说,这铺子的东家小姐?可是,我听说这铺子不是十三爷的产业吧?” “是,但不完全这这样。”粉黛在九阿哥的注视下,完全忘记了思考,心中所知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道:“当初这第一家吉祥铺子是我们小姐开起来的,后来——” “粉黛!” 这个时候,秋儿走过来打断粉黛的谈话,道:“粉黛,后面新到了一批布偶,请你去查收一下,注意点清数目,看清编号。”然后对九阿哥道:“小女子是此间铺子的掌柜,唤做董秋,给九爷请安。” “咦?你认得爷?”九阿哥惊讶了一下,而粉黛先是迷惑,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吃惊地呆住了。 “这京城里,有谁不认识九爷您呢?”秋儿恭谨地笑了笑,转头轻推了发呆的粉黛一下,笑道:“别发傻着了,后面送货的人等着你呢。” “啊,哦。”粉黛呆呆地迈动着自己僵硬了的两条腿,无知无觉地向后院走去。九爷……在京城中,让秋掌柜如此恭谨的,敢自称九爷的,除了当今的九阿哥,还能有谁?只看他出众的相貌,自己早该想到的…… “慢着……”九阿哥出声止住了粉黛,问秋掌柜道:“请问掌柜的,这位粉黛姑娘,她签的是什么身契?” “回九爷,是死契。”秋儿答道。 “那么,爷我是否可以为她赎身呢?”九阿哥目光移向粉黛的眼睛,含笑道:“粉黛姑娘,你可愿意到爷府上做事?” “我……我……”粉黛只觉得九阿哥的眼睛中如有一个漩涡,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九阿哥满意一笑,转头偏向秋儿,道:“如何?掌柜的,舍得吗?” 秋儿脸色僵了僵,道:“赎身的事情,请恕我做不了主。” “不要紧,爷刚好在坐一会儿等着能够做主的人。让你的人上点儿好茶来。”九阿哥说罢,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册,走到休息角的沙发上坐下,自在地翻看起来。 秋儿无法,亲自泡了茶端来之后,行了一礼,拉着呆呆的粉黛上了楼,在休息室门口让粉黛等着,自己敲了敲门。 “小姐。”秋儿细声地将南乔走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若是让粉黛跟九爷走了,铺子是您一个人的这个秘密肯定就瞒不住了。可若是不满足那位爷,惹的他记恨,我们也是一样承受不住……” “向他们那样手眼通天的人,只要起了疑,我们这点儿秘密哪里还能够保的住。”南乔郁闷地叹了叹,起身站了起来,走到粉黛面前,认真地问道:“粉黛,你真的想好了?” 粉黛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那下去吧。”南乔越过粉黛,走下楼梯,嘴上露出一抹自嘲。若是楼下那位爷坚持要人,难道自己还能够犟着脖子不给吗?竟然还假模假样地去询问粉黛,真有够虚伪的…… 只是,算起来,粉黛长的虽然不错,但绝对不是铺子中最好的,不说比的上初悦,就连秋儿也是比不过,九阿哥为什么要她?一时兴起,还是什么?若说是为了铺子所有权这一丁点的小秘密,特别明目张胆地要一个丫头,似乎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伤脑筋。 她倒不是为了粉黛的选择伤脑筋。她与粉黛并无交情,而且他们一个愿意要,一个愿意走,两厢情愿,她犯不着拦着。她很伤脑筋的是,因为粉黛,她自己必须出现在九阿哥面前了…… “董鄂南乔给九爷请安,九爷您吉祥。”南乔下了楼,规规矩矩地行礼。 “不用多礼。”九阿哥嘴角噙笑,上下打量南乔许久。这个小丫头,白嫩的小脸微微扬起,细密的留海遮住了整个额头,低眉敛目,能够让他看的清楚,却又不会视线乱看显得没有礼貌——这是女子觐见最规矩的仪态,她倒是学的好…… “你是董鄂家的?”九阿哥问了一声,嘴角流露出一丝欣喜道:“知道吧,爷的福晋就是董鄂家的……这样说起来,我们算是一家人了!” “九爷抬爱了。”面上恭敬,心中却是忍不住撇撇嘴。八旗贵族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姓,这些姓氏又只能彼此联姻,哪家跟哪家攀不上亲戚?就算不从九福晋那里算——十七是她表哥吧?十七是他弟弟吧?不也是亲戚! “既然如此,爷也不跟你客气,这位粉黛姑娘爷要了,你有问题吗?”这点大的小丫头,却学了一身死板的规矩,真是无趣的很。九阿哥瞧着南乔连他的长相都不敢看,更别提会脸红心跳,顿觉无趣的很,也就不大想跟她多聊。 “南乔不敢。”南乔一板一眼地道:“九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的身契,南乔稍后便使人给您送去。” “别去,爷可不是想占你便宜。”九阿哥起身,丢下两张千两银票,道:“一千两算做她的赎身钱,这一千两……将你这的画册都给爷包上一份。” “是。谢九爷赏。”南乔亲自与秋儿去书架那里取书,并配上最好的锦盒。这个时候,栀子也从家中取了身契过来,正好一并给了九阿哥。 “恩。”九阿哥示意粉黛将身契与书盒一起拿着,施施然出了铺子。 “呼……”九阿哥的马车一离开,南乔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歪在了秋儿身上。平安地送走了煞神,真是无比庆幸。 只不过,她高兴的,也太早了些…… “你说,京城这五间铺子是属于刚刚那个小丫头名下的?不是十三的,也不是董鄂家的?”马车上,九阿哥整个人慵懒地靠在靠枕上,一只手不住在粉黛光洁的下巴上摩挲。 “是。据说十三爷怕当时年幼的小姐因为铺子没了,会没有继续设计布偶形象的心情,而特别用于鼓励她的。”粉黛面色酡红,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角,身体微微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这样……那你们小姐还有别的什么产业吗?”九爷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意工坊。”粉黛脱口而出的刹那,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抛的无影无踪。她现在再不是小姐的奴婢了……“那个工坊最初只是个破败的小工坊,小姐买来也是想印着玩,但没想到她的画册出奇地受欢迎,于是工坊也就越来越大了。” “哦?这画册……”九阿哥随手打开装书得锦盒,翻过封底看后,眉毛连挑几下,问道:“你知道工坊每月的盈利状况吗?” 粉黛摇了摇头,低声道:“回爷的话,铺子和工坊的账目是完全独立的,奴婢不清楚。” 九阿哥微微一笑,手上一用力,将粉黛的那张身契撕碎,然后将呆住的粉黛揽进怀里,在其耳垂啄了一下,道:“身契已毁,你以后就不用再自称奴婢,当然,爷例外……” “奴婢……奴婢懂了,爷……”粉黛眼角滴下一滴眼泪:再美的梦境……也比不过此时的幸福吧…… 粉黛不清楚没关系……九阿哥摸着她嫩滑的少女肌肤,眯起了眼。他似乎记得自己似乎有让人盯着那工坊,希望那两个奴才有让人满意的好消息……至于今日花出去的这一点银子,买这一个消息,也算是值了…… “对了……”九阿哥突然问道:“你们小姐她一向都是这么呆的吗?” “呆?”粉黛茫然回道:“没有吧?若是一个呆呆的人,该是画不出这些有趣的画册吧?虽然这两年她出的画册少了,但客人们都说更加有意思了……” 九阿哥翻开画册看了几页——确实有趣,他这个大人看了,也会忍不住会意一笑……那么,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有身份的人,心怯之下,才表现的很“规矩”?不对,四哥似乎才从铺子中出来……“粉黛,你回想一下,在我进去之前,是不是有一个感觉很冷厉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找过你们小姐?” “爷,您指的是四爷吧?”粉黛软软出声。 “怎么,你也认识他?”九阿哥问。 “奴婢不敢确定。”经过了这么久,粉黛多少也清醒了一些,虽然脑袋依然晕晕的,但已经勉强能够思考。“小姐的休息室,招待的一般都是闺中好友,向燕宁小姐就经常去,因此那位爷径直上去了,奴婢也就留心了一下,隐约猜到是四爷……” “哦?为什么能猜到?”九阿哥露出一丝嗔怒的笑,道:“你就没有猜到爷的身份。” “奴婢一见您,就觉得脑袋全部停掉了,怎么还能够猜来猜去……”粉黛红着脸,细声道:“十三爷府上的常全大人时常来找小姐,言谈间极是尊重。再有燕宁小姐,兰儿格格常与小姐聚会……传言说,四爷、十三爷以及十七爷都很护着小姐,所以小姐的铺子中才从没有人闹事……” 粉黛这些话听起来不算是回答,但却是能够听出来的意思是:南乔与几位爷都有交情,至少认识…… 只是,四哥单独一人去找那小丫头能有什么事呢?九阿哥有些想不明白…… 马车驶进府,九阿哥下了车,对上来迎接的总管道:“府上是不是有两个奴才还在奉命查事?好像叫什么马三的?” “回爷的话,府上是有个叫马三的奴才,前些年曾做到过管事,后来连续犯了事,三年前有在查什么事情,每月支银五十两,但早在两年前就不曾继续了,如今领着柴房的事。” “咦?没查了?为什么?”九阿哥挑了挑眉。 “回爷的话,有奴才举报说,那马三和另外一个奴才侯五,支来的银子全部用在了吃喝上,一年不曾回过爷一次话……奴才曾请示过爷,爷您当时吩咐撤掉。” “我吩咐的?”这样的小事,九阿哥有些想不起来了,挑眉道:“让他二人来书房见我。” “是,爷。”管家应下,又迟疑地问道:“爷,这位姑娘?” “安排她在书房伺候,找人跟她说说府上的规矩。”九阿哥对低眉顺眼的粉黛安慰地笑了笑,向书房而去。他的书房虽也是重地,但比起八哥的书房,机密的东西少的多了。再说,对于粉黛这样的姑娘,他一向自信的很…… 书房。 马三和侯五恭敬地接过九阿哥递过来的画册,只看一眼封面就相视而喜。马三上前一步道:“爷,您想问什么尽管问,奴才虽然被撤掉了查探的差事,领了别的事,但是奴才们对于爷曾经吩咐过的事情也不敢忘,有特别留意的。” “哦?那我问你,”九阿哥抿了一口茶,问道:“这如意工坊经营的如何了?” “回爷的话,奴才们虽没有弄到他们的账本,但还是可以从他们的成本,出货价,出货数目上大概计算出来。两年前的不说,从四十六年起,它们试行了三班制,日夜不停地印,每月平均出货至少一万本普通画册。这些画册成本多不过十文,而出厂定价一百文到一百二十文……这一项的盈利就是一千两。而这些所谓的珍藏版,一本的利润少说也有五十两……” “如今如意工坊在苏州、广州、和西安设了分坊,听说生意也是一样火爆。” 侯五补充道:“它们最近的几本都是只有图,极少有字的,听说洋人也很喜欢,一次运走了上万册这种彩色的……” 听得这两个人回答,九阿哥在心中迅速算着帐。老实说,这种利润比如他手底下的钱庄、食盐、茶叶等这些黑利产业来,仿佛是黄豆与西瓜…… “你们做的好。柴房的事情免了吧,去找总管领一百两的赏银,换一份差事吧。”九阿哥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