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人痘牛痘
陈兴医听了南乔这样说,当真是十分诧异,眉头不自觉地挑起,轻声失笑起来。“南乔,你既然知道大人染了会更凶险,却还有自己种上?说起来,再有两日你便了满了十三岁……” 他嘴角含笑,心中莫名感慨:十三岁,是大姑娘了,也是能嫁人的年纪了…… 掩饰住心中这莫名其妙的想法,陈兴医笑着解释道:“这接种人痘,对象需是四到七岁,而且要身体健康的孩子,而且其过程凶险无比,更很难保证一定成功。小了,则年幼体弱;再大点的,自然会更加凶险。这也是很多普通人家不愿意给自己家的孩子种痘的原因,毕竟不种的话,也有可能一辈子碰不上天花,种的话,反而要立即赌一次命。” “不是百分百成功的?怎么会如此凶险?”南乔迷惑了。种痘这种事情,怎么会有危险?她记得,后世天花虽然绝种了,但每个幼儿依然都会挨上一刀子预防,更从没听说过有因种痘而夭折的啊! 若陈兴医说没有“种痘”这么回事,她反而很快就能释然,毕竟是隔了三百年,这个时候的人对天花没有办法也是正常的。但他既然说了可以种,为何还会有如此大的凶险? 陈兴医眼瞧着南乔的迷惑不是伪装,心下有些诧异,但还是很负责很认真地点点头,道:“作为医者是绝不能在这种问题上说慌的。种痘有风险,很多人都知道,想必伯父伯母到时候也不一定会愿意给你两个弟弟种痘。” 真是如此? 自己又无知了? 难道这个时候种痘的方法有误?南乔突然揉了揉太阳xue,道:“慢着……慢着……兴医,你刚刚说的是,种人痘?什么是人痘?怎么种的?” 人痘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生僻了,直觉就断定不应该是这个,但一时间又有些想不起该是什么痘……李言大概会知道吧? 她这边用力想着,那边陈兴医也开始解释起来:“张璐张大人在中综述了痘浆、旱苗、痘衣等多种预防接种方法。其具体方法是:用棉花醮取痘疮浆液塞入接种儿童鼻孔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鼻内;或将患痘儿的内衣脱下,着于健康儿身上,使之感染。并通过如上方法使之产生抗体来预防天花。这种方法虽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我爷爷有事情说,皇上当年一力试行他这个法子,给阿哥们全部种了一遍,上天保佑,竟然全部都是成功的。” 南乔听了直皱眉头。怎么会是这种……恩,说句不尊重的话,是这种轻率的方法?不对,不对……若这种方法真的好,那民间怎么畏之如虎?她心中如是想,口中也喃喃地说了出来:“不是人痘,绝对不是人痘……” 陈兴医笑了。 不是人痘,又是什么?这自古以来,无数医者呕心沥血研究天花,以期能找出治愈之法,或是预防之法,直至张大人大才,才提出了这确切的,并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方案来。而南乔这丫头,分明对医术半点不通的…… 他认识南乔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南乔如此……别扭倔强,当下忍不住地揶揄道:“南乔,你说不是人痘,难道还能是用猪痘牛痘?畜生——” 他玩笑的话未说完,却见南乔眼前猛的一亮,激动地抓住他的手,道:“对!牛痘!就是牛痘!” 牛痘!这个名词是多么顺耳啊!南乔越想越确定是,嘴角的笑容慢慢扩散开来,眼睛笑成了个月牙儿。可不就是牛痘么?听说是有个外国医生,注意到挤奶姑娘很少染上天花,再观察之下,才发现,她们不是染不上,而是染上后,症状异常的轻,而且康复很快,然后便开始了他的实验…… 恩,是牛痘啊。 南乔心情说不出的愉快,松开陈兴医的手,端起自己茶盏,美滋滋地抿了几口。能想起这个,她真的很开心。 这些年,她常常会想,原本地地震中,她和李言肯定是死了。所谓人死百了,她是不相信什么缘定几生、下一辈子再爱这种说法的,哪怕现在也不信。 为什么? 只因在她看来,哪怕真是有转世重生,下一世的她能够和下一世的李言幸福美好的生活,但和她现在有关么?下一辈子,她南乔不再叫南乔,李言也不再是李言,没有了这辈子的记忆,纵是再幸福,也是另外一对恋人的事。 但上苍眷顾,她和李言的灵魂都还在,她们没有死…… 所以,她会感恩,会愿意竟可能地帮助别人。 若是有心人统计,就会发现,这五六年间,南乔名下的几份产业曾招募的难民,并且是难民中的老弱病残这些最艰难的人,前后以达两千之多!但又因为南乔并不白养着他们——做不了重活的年迈体弱的女人们,可以缝制布偶,做饭洗衣养活自己;男人们也各有各的用处……说起来,不是他们没用,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用他们……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毕竟的话,南乔雇的是工人,而且听说发的工钱很少很少! 但真的很少么?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知道,他们该得的工钱除了维持日常花销外,全部一笔一笔记在账上,那将是他们不能动的时候的养老费用……但他们被告诫了不外传,于是只能默默的感激。 而小孩子们,则被送到了乡下……那里,差不多有近百个八岁以下的孩子,除去每年长到八岁被送出去自食其力的,这个数字还在缓慢增加…… 但那是乡下,城里的人们怎会注意到这里呢? 她只是帮人渡过难关,算是行善,但不是盲目的行善。在南乔眼中:你说请我医治你病重的娘亲?很好,我可以替你垫这一比钱,但你必须用你的劳动你的能力来偿还;你是一个小孤儿?没关系,你长大之前的所有的花费都会记在账上,将来是要还上的…… 她所做的这些,也不过是仅仅帮助了一些人。 但现在呢,她想起了牛痘,帮助的会是多少人?会救多少条性命? 好吧,别的先不提,她的弟弟们,她将来的侄儿们,未来自己的儿女们,他们难道不需要种上牛痘,从此与天花绝缘? 所以,她很高兴。也许问李言会知道,但总归不如自己想起的来的快活。 “咦,你怎么了?”南乔兴奋了一会儿,发现对面陈兴医状态古怪,似乎在神游天外,乐呵呵地伸出手,在他面前调皮地挥舞了几下。 “没……没什么。”陈兴医回了神,忙端起茶杯慢慢的啜着,借以掩饰心中的不自在。间或,他抬眼偷瞧一下南乔,发现她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心下一松,却又莫名地觉得失望。 她……她……她! 她的手竟然是温凉的,又是那么柔软的…… 轻轻摸了下南乔握住的地方,陈兴医有些晃神,随口问道:“南乔,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牛痘?” 南乔心知他是不敢轻信,而自己这个医术外行的话,在知根知底的小陈神医面前,哪里有半点说服力?但她必须让他相信,至少去做个试验,而且,这之后的荣誉啥的,还不能与自己沾边…… 南乔踌躇了一下,认真地看向陈兴医道:“兴医,如果我说牛痘能够预防天花,会比人痘更加有效,发作时症状十分轻微并绝少死人,你会不会信?至少尝试着信一下?” 对上南乔的清澈的眼睛,陈兴医心中一慌,但很快镇定下来,皱眉道:“南乔,人命关天,岂能儿戏?耕牛虽然也会染上天花,但那是牲畜,怎能与人同例?你哪来这种想法,将牛痘用在人身上?”他是大夫,在医术上必须谨慎。 南乔不赞同地摇摇头,道:“你先别管我哪来的想法,只你这话就是不对的。有多少药材是取自动物身上,如虎骨牛黄之类的,你是大夫,总比我清楚的多吧?听听你刚刚说的,好像人生病了,就只能用人身上的物件儿来医似的,这简直大大的荒谬!” 看陈兴医微微变了脸色,南乔继续说道:“再说,你都没有尝试过,怎知道不行?这神农尝百草什么的不提,就说前面你提到的张璐张医生,如果不是他大胆尝试人为染上天花,现如今的人们怎会有这希望?兴医,如果你永远这么守旧不知尝试……” 南乔真有些失望了。 一直以来,她都当陈兴医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与他闲谈时能够轻松随意,虽然有时候陈他会不太理解,但依然会微笑着倾听,这让她觉得陈兴医与这时代的很多男人不同。但现在……原来他也是如此古板不知变革创新? 看着南乔失望的眼神,陈兴医心中一痛,握着茶盏的手猛地紧了紧。 她……对自己失望了…… 爷爷总告诫他说,人命珍贵,医者当万分谨慎。 但南乔说的似乎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