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波折
南乔闻言心中微松。 若是康熙不先开这个口,提及这个问题,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切入,探听一下他的打算呢。 “芊芊么?”南乔神色间毫不作伪,轻笑道:“她在我家里住的还算可以吧,不用动手做活了,正跟着我学习画画儿,又跟了额娘学针线,可比我还像个大家闺秀呢!长的又好看的很……额娘说,若是她入了我家的族谱,以后一定能赚好多好多彩礼钱!” “以朕看,你家就你这个财迷才算计这个吧?”听到芊芊不闹不燥,康熙心中略松了些,心情不错地小小揶揄了南乔一下。他大概也知道了,那芊芊怕是有十分美貌,但若仅有美貌,德工全无,哪怕她是庄亲王的女儿,也当不起皇子福晋! 年龄合适的,只有老十六和老十七。两个儿子都不错,只是……康熙探了探身,看着正被自己说的略微不自在地捏着小手绢的南乔,目光闪烁地问道:“丫头,你想不想做福晋?” 呃……啥? 手绢儿没有捏住,被南风吹着正贴在康熙手臂上。南乔慌张地站起告罪,看着自己的手绢儿被康熙拿到手中,脸上猛地腾上了红云,一时间愣在那里。 “哈,小丫头害羞什么。”康熙将手绢还给南乔,笑眯眯地道:“不怕,你就跟朕一个人说说心里话,你有没有想到当福晋?老十六性子很好,颇有才情,吹的一手好萧;老十七的脾气虽倔了点儿,朕瞧他对你却是——” “皇上!”急急地一嗓子之后,南乔又赶紧为自己的失礼而道歉,脸色憋的更红。 她哪里是害羞,她只是急的!明明在说芊芊,怎么突然间绕到她自己想不想做福晋上面来!对面的是什么人?那是大清的皇上!是康熙! 若万一她哪个表情哪句话引了康熙的误会,金口玉言一开,她就只能哭死! 她做什么福晋!她费劲饶这一圈子,还不是要离福晋那该死的位置远一点儿! 南乔深吸一口气,甩帕跪地道:“回万岁爷话,奴婢自打懂了事,就从来不曾想过要做福晋!” 这种要命时候,拼着惹了这位爷不高兴,她也要将自己的意思清晰明白地表达出来。不然,谁知道这老爷子会不会认为她是谦逊,是害羞,或是其他别的什么而会错了意! 也许康熙是在试探……可这种要命的时候,南乔哪还能顾的上他是不是试探? “哦?” 南乔这种认真拒绝的态度,实是让康熙有些意外了。 在旗人眼中,福晋这个词,一直代表着高贵的地位,精致的生活……就算皇帝还年轻力强,福晋这个词依然比起贵人娘娘更胜一筹——宫中生活费心费神,一个牵扯便是万劫不复;但福晋呢?这大清,就没休了嫡福晋的说法! 而作为上三旗很有资格成为一个嫡福晋的小姑娘,又得了自己的眼缘……他认为,南乔丫头一直很聪明,所以大概不会兴奋的忘乎所以,而是会模糊应对一番,将决断的权利再回给他……“丫头,你为什么不想做福晋呢?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害羞……难道是看不上老十六和老十七?” 真不管他们的事儿……是因为她有了李言…… 可这样的理由,能说么?只要她敢开口说自己有了心上人,私定了终身,眼前这位估计会立时拂袖而去,并要将她送去寺庙守上几年青灯不可!再说,就算没有李言,她也不会想做什么福晋—— 正妻的位置是很稳固了,但面对宫中像赏花瓶似的往家里赏小老婆,她一定会抓狂之极!而没有那点儿福晋的俸禄,她南乔又不是养不活自己了! 眼下,南乔心中几乎要哭了,面上却要慎重再慎重,看着咬着唇很害羞很为难很难以启齿,其实是在飞速地想个说的过去的、不太突兀的理由……“奴婢,奴婢是想像阿玛和额娘那样,两人之间没有别的人,和和满满的……” 宝柱和陈氏之间,与其他夫妻不同之处,自然是他们夫妻恩爱,一双一对……康熙微微点头。女人总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他也是知晓的,而作为皇子福晋显然就不能够如此,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倒也说的过去。“丫头,你起来吧,弄的像是朕多可怕是的。” 南乔顺从地谢恩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道,难怪书上总说“伴君如伴虎”,她一个逗乐的,都要横生波折……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心中有没有放弃替她点鸳鸯谱的想法…… “呵呵,朕还以为丫头你看上了那家的少年郎呢。” 康熙这漫不经心的一声,差点让南乔又一次腿软跪下!她满面通红,呐呐难言,最后只得半是撒娇地跺脚喊了一声“皇上”,声音拉的娇媚悠长,才让康熙满面欢喜,再次说回芊芊来—— “你告诉你家那小姑娘,就说不是朕限制了庄亲王与外面的联络,而是他一直在太医院接受诊治,待身子好利索了,自然会回去。丫头你说是不是,这大清上下,哪里还有比太医院更好的看病地儿?” 康熙端了茶抿了几口,搁了茶碗继续道:“丫头你是个聪明的,你告诉她,只有她配的上大家小姐的身份,才能有以后的富贵!你不是跟她拜了姐妹吗?让她安心地做她董鄂家的大小姐!” 这最后一句,就是拍板定论:芊芊从今后只能是董鄂家的大小姐了,除非嫁人,才能有新的身份…… 经历了之前的惊心动魄,南乔觉得此时听到这句简直就是。她立时眉开眼笑:“爷您放心。您别看她比我早出生了六天,但她现在还是要听我话!我是她先生呢!” 这事儿一了,南乔估计着康熙能给她的会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想着自己还有一个人物,也趁着康熙刚刚提过太医院……她抢在康熙让她告退之前赶紧说道:“万岁爷,听您说起太医院,乔乔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呢!喏,爷您看看这个……” 她将陈老的报告记录呈给了康熙。 “哦?”康熙不甚在意地接过记录本展开,看了开头眉头一挑,然后便肃然起来,身姿不知不觉间绷的笔直。 陈老的报告南乔看过。 没有夸张不实之言,只有对实验对象、实验过程、实验结果进行了详尽严谨的描述。甚至,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他或者陈兴医个人…… 完完全全是客观的记录。 南乔端起自己一直没动过的茶,掩面小口喝着,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康熙。 肃然,欣喜激动,然后……恩? 锁眉深思,又有些忧虑?能有什么好忧虑的? 南乔轻轻放下茶盏,看康熙一直盯着最后几行字出神,轻声而欢快地说道:“皇上,您不知道,当额娘听说两个弟弟只要被拉个小小的伤口,便一辈子都不会得上天花这种恐怕的疾病时,第一句就是感谢佛祖菩萨,第二句就说是皇恩浩荡!今儿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她还特意叮嘱了,要给您多磕几个头呢!” 少女婉转美妙的声音将康熙从思索中唤了回来,神色终是因为南乔的“马屁”而稍稍缓和,却没有接着南乔的话去说,而是将记录本慎而重之地收到袖中,有些肃然地问道:“丫头,东西是谁让你送来的?” 南乔也坐正了些。 “是京城朝阳东大街回春堂的老大夫陈济病陈老,和他同样是大夫的孙子陈兴医。”虽然陈老一颗仁心,并不想从中得到什么,但南乔还是希望,哪怕最后真变成了“祥瑞”一类,康熙也应该知道是谁做了贡献。 见康熙没有说话,南乔解释道:“奴婢打生下来身子就不好,都说是养不活的,就是陈老陈爷爷费心诊治了六七年,中间不知道贴过多少好药材,才让奴婢活成了。……” 南乔说的这些,说陈老和她们家之间的情谊,康熙心中都是有数的。作为皇上,他需要记住很多人的资料,而南乔也是他曾经关注过、如今又常亲近的人,她的资料,他当然有,所以知道有这个姓陈的大夫…… 他没说话,不是等着南乔解释,也不是不能认定那份报告的正确性——他不相信在大清会有人敢在这种大事件上骗他——他只是要好好想一想。 康熙不说话,南乔便只有继续说。待她说过了两家的情谊,又说起陈兴医如何要给一个孩子种人痘,发现了那孩子没有该有的症状产生时如何地心细如发细细盘问,如何请自己的爷爷一同研究…… “丫头,你知道蒙古人为什么不入关么?” 待南乔就这个问题讲无可讲、甚至要说及某个小孩如何害怕不肯被划伤时,康熙终于开了口。 但这是什么问题?南乔嘴巴微张,一时有些反应不来。蒙古人为什么入关,她怎么知道?这也不归她一个姑娘家关心吧! 康熙没有理会南乔是不是在发怔,仰头望着天空微微叹息,怅然道:“观中国历史,关外游牧民族只要一有机会,就从不忘记对中原繁华之地进行劫掠,那现在的蒙古人为什么一直都很安静呢?” 是啊,为什么呢? 看康熙这样子,南乔估计他并不是想要听到谁的答案,于是只是在脑中配合地思考了一下,并没有问出声来。 “世人都说是蒙满两家是姻亲,你将女儿嫁给我,我家的姑娘多也进了你的家的门,都是一家人,才没有打来打去的。” 这个理由……有些靠不住吧?该打仗的时候,哪个头头会管自己的女人是怎么想的?南乔微微摇了摇头。 康熙瞥见她摇头,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但也没有细问,而是继续说道:“太宗的时候,蒙古人那时候并不是愿意将大好河山让给咱们满人的。那个时候,突然爆发了天花,他们害怕了,才撤出了关……” 原来历史上还有这一段?作为一个只对历史上的画家名作有几分关心的人,南乔自是不知道这个……但李言倒是跟她说起过,说顺治明明有好几个儿子,却选了八岁的康熙做皇帝,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康熙曾从天花手中幸存下来,生命明显比其他皇子阿哥有保障的多的缘故……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瞧了瞧康熙的龙颜……呃,这细看之下,真的有不少麻坑? 可这位爷该不是只想给她普及历史秘辛……南乔突然心中一惊:莫不是他怕蒙古人也得了这防天花的法子,然后就能没有顾忌地叩关了? 这个……这个…… 南乔很努力地开动了脑筋,将往日李言漏出来的信息联系了又联系,斟酌了再斟酌……她展颜一笑,轻轻一拍手,很高兴地道:“乔乔知道了!是因为咱们大清现在兵强马壮,又四海升平……咱们国富民强,蒙古人心知讨不到好处,所以才一直要维护了亲戚的面子吧?万岁爷,您认为乔乔说的可对?” “很对。”康熙出奇地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眼角微润,胡子散乱这才停了下来,大手一挥道:“正是如此!是咱们大清兵强马壮!” 天花总有发生,却从未让人死光了!可笑他堂堂一国自尊,竟是不如一个小姑娘看的清楚! 预防天花这样的事件,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不应该因任何原因而不作为的……南乔生怕康熙想法再次反复,于是忙马屁道:“所以额娘才吩咐乔乔给您多磕几个头!她说啊,都是因着您的文治武功,才让上天借着陈老和兴医的手,降下了祥瑞!乔乔觉得也是,不然,这民间那么多的大夫,肯定有比陈老他们医术还高明的,他们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呢?只因为佛祖知道乔乔能见到您的面呢!他人就算发现了,也不能给您递上来喜讯不是么!” 好吧……这马屁拍的……实在是…… 她本就是一个逗乐的,这咋转职当了阿谀奉承的了呢? 南乔瞄见康熙眉头一跳一跳,显然是听的十分顺耳高兴,人却矜持地品着茶,终是觉得不负所托,无责一身轻了。 这一趟,明明预料的是一帆风顺的,怎么硬是生出这许多波折呢?前面关于福晋的问题已让她吓掉了一半的魂魄;后面想报上件大功劳大喜讯想讨点赏的,却愣是让她绞尽脑汁…… 唉!命苦啊! 莫不是最近犯了小人? 从康熙那里退了出来,南乔十分觉得自己今日需要回家好好泡个澡洗去邪气好好休息一番,实在不适合再继续给她人请安,于是只是站在养心殿前的回廊下犹豫了片刻,便很毅然地选择了往左行——穿过月华门再往御花园走上长长的一段,就能回神武门里登记出宫了。 四月的御花园,正是百花绽放、争奇斗艳的时候。 这美丽的,不仅是花儿,还有宫中的丽人们。 来的时候南乔没有注意,这往回走的时候,加上她是借口“微恙”没有继续请安的,这脚步就慢了下来,也多了些时间欣赏景致。而此时她才发现,皇宫中多了许多……小姑娘。 “嬷嬷,她们是?”又看见几个模样不赖却年龄都不大的少女在假山花丛边软语轻笑,南乔忍不住问出了声。 “哦。”韩嬷嬷抬眼看了下,笑道:“主子莫不是忘记了?今年选秀呢。” 那,这一路上的小姑娘都是秀女了?康熙那老头留了这么多的小姑娘!想到之前他还拿过了自己的手绢儿,南乔直觉的一阵头皮发麻,手中的手绢儿顿时只捏了一个角,差点没给丢了。 “她们都是过了复选,一边在宫中学习规矩,一边等着指婚结果的。”韩嬷嬷进来也发现自己这位小主子对选秀不大上心,当下给南乔解释起来。 原来不是留给自己用的……她说呢……手绢儿被慢慢提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握在手中,随着花盆底走路的步调一甩一摇。 “今儿天气不错,想来是有某位娘娘恩典下来——” 韩嬷嬷的话尚未说完,突然听见“啊”的一声沉闷痛呼,然后就是其中几声刺耳的尖叫,又有一个女声反复说着“不是我!不是我!”声音惶惶。 南乔转头。 正是她刚刚注意到的少女们。一位身着蝴蝶兰色的少女萎顿地半倒在假山上,碰在假山夹角上的额头殷殷鲜红,眼睛紧紧闭着,显然是昏了;说着“不是我”的,是一个一身葱绿,看年龄只十二三岁,明显避其他人小的小姑娘,眼中流满脸,像是吓过了;另外两个,一个主玫红色,一个主鹅黄色,都是睁大眼睛捂着嘴巴,也像是吓住了…… “嬷嬷!” 突发事件,让南乔愣了几秒,但她马上喊了一声,下意识想要过去帮忙,这才迈出一只脚,就被韩嬷嬷紧紧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