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人如玉
春雨贵如油,清晨的太阳刚刚露了个头,就掩在了云彩之后,很快天色黯淡了下来,雨滴淅沥沥从天而降,漫天的雨丝滋润着枝头上抽出的新绿,笼罩着皇宫中富丽的亭台楼阁,使得素日里沉闷肃穆的宫殿也变得分外的明丽清新,焕发出罕有的活力来。 苏谧撑开渲染着淡色莲花的油纸伞,走过采薇宫下的回廊,远远地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站满了宣合宫的大门处的那一片空地上。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原本整齐的队列散乱起来,那些女孩如同是一群春天里受了惊吓的小鸟一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欢笑着跑到了房檐之下、回廊之中去躲避雨水,立刻后面的人呼啦啦地一窝蜂跟着跑了进去。 几个负责整队引导的小太监在她们身后一边追赶着,一边痛心疾首叫唤:“别跑啊,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过一会儿,何总管就要亲自过来点视名册,你们就这么跑了……” 安排在宣合宫这里的秀女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一个个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珠光眩目,这一群活力充沛的女孩子都是大齐的贵介仕女,在家里头娇宠惯了的,没有一个会去理会这尖细的嗓音,她们站在廊下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笑着,反而把几个小太监气得直跳脚。 她们顶多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些清丽婉然的少女,如同忽然盛开在这宫廷之中的花朵一样,映衬着新发出的一簇簇嫩绿,和从天而降的丝丝透明的雨滴,格外的娇俏动人。 一瞬之间,似乎整个宫廷都充满了活力和新奇。 苏谧漫步向前走着,觅青跟在她的身后捧着银盘子和茶水糕点。 走过宣合宫的廊下小道,喧嚣声渐渐地止住了,这些待选的秀女不再去看那几个被她们气得哇哇叫唤的小太监,纷纷将目光投向逐渐走近的苏谧。 今天的苏谧穿着一件烟霞色对襟宫裙,绣工繁复精致的花纹熠熠生辉,上面点缀着颗颗明亮的珠玉。底下穿的是月白色的缎子抹胸和长裙,婀娜走动之间轻开合散,如同立在一朵白云之上,用红玛瑙和琥珀石雕刻成的喜鹊登梅簪点缀在髻侧,喜鹊口上衔着一串碧玉雕成的小梅花样式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行走轻轻摇动。 秀女们三五个簇拥成一团,满是新奇的眼神打量着苏谧的服饰和容貌,偷偷地指指点点着,小声嘀咕着,这是她们所见到的第一位宫妃。 苏谧感觉到自己被这一双双充满好奇和羡慕的大眼睛所凝视着。这些眼神多半是单纯和新鲜的,而不是宫里头最常见的嫉妒和愤恨,只是这样简单纯稚的眼神还可以保持多久?这些女孩子之中,有多少双明丽的眼睛会在不久之后就变得肮脏阴狠呢? 几个小太监看到苏谧路过,连忙上前打着千儿,一边满脸堆笑地问安。 苏谧含笑应对,随口问道:“这是这一届的秀女吗?” “是啊,,吵着主子您了吧,都是些还不懂规矩的,没大没小的野丫头。这些是安排在宣合宫这边的,总共六十人,正等着何总管来对照名册,准备安排殿选呢。”一个小太监回禀道。 秀女入宫已经半个月了,刚刚完成了阅看和验身两关。 阅看和验身都是由宫中地位尊崇、值得信赖的老嬷嬷们完成,是验看秀女的身体,看是否有体味、伤痕、残疾等,然后检查是否还是完壁之身。 之后再由皇上和皇后亲自进行殿选,按照相貌,才学,家世,言行等来挑选合意的人材。 “何总管还没有过来吗?” “师傅如今正在皇后娘娘那里候着,不一会儿就过来了。”小太监回道。 “就让她们在檐下避避雨吧,不用整什么队列了,”苏谧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都是新贵人,万一要是冻出病来,你师傅那里也不好交待。” “是,还是主子您体贴周到,”小太监谄笑着应道。 苏谧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忽然之间,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在这清爽的雨天也让她感到分外的灼热,她忍不住侧过头去,扫视了那群秀女一眼。 直觉性地,她对上一双闪亮的丹凤美目,那是一个身材纤长优雅的女孩子。 看到了苏谧的目光,她微微一闪,躲到了旁边秀女的身后不见了,只余下一袭樱桃红色天罗长裙的边角扬起来,被风微微地吹动。 “好美啊,”苏谧忍不住暗中叹了一声,惊鸿一瞥之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就是那一眨眼的风韵,就让苏谧明白对方必然是绝代的佳人。 苏谧的脚步忍不住缓下来,这时候就听见一声细微不可察觉的冷哼声传来,苏谧有几分诧异,眼光一转,投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秀女,正倚在廊下朱红色的柱子边上,若论衣着之华贵耀眼,只怕在这一群秀女里面也是最顶尖的一个了。相貌也是一等的人材,朱唇轻点,娇俏之中透露出一种妩媚来,头上的珠玉钗环流光溢彩,为容貌增色不少。只是脸上的神情傲气凌人,斜睨着苏谧,看起来似乎是知道苏谧的身份的。秀美的容貌让苏谧觉得很有几分眼熟。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桃红色蜀锦长裙,光彩耀人,裙角衣诀其中隐隐流露出金玉一样的光泽,苏谧一眼就认出,那是蜀锦之中最昂贵最稀有的金丝累锦。这种锦缎极难织成,绣工制作的时候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一次的断线绞缠,否则就会使得整匹布料坏掉。传闻蜀中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绣工,才能够成功地织成这样技术繁复的布料,而且就算是技巧最娴熟的绣工穷尽一年的功夫,织出的不过是五六尺。是蜀中地区贡品之中极其珍贵的一项了。如今苏谧的房中也放着两匹齐泷赏赐的这种布料,只是苏谧一向不好这样珠光宝气的料子,没有动用而已。 眼前的一个秀女竟然穿着这样的料子裁制的长裙,必定是出身势力极强盛的显贵之家了。 看到苏谧在凝视着自己衣服,那个女孩傲然地一笑。 苏谧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扬,想起这个女孩像谁了,那鹅蛋形的脸庞和高挺的鼻子与皇后的几乎一摸一样,难怪皇后她那样着急地对自己下手呢。 她一转身就把这些统统抛在脑后,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乾清宫,齐泷正在将刚刚收到的奏折扔到一边,伸了伸懒腰:“唉,这些子老臣,越是资格老的,越是喜欢倚老卖老,让朕平白头疼。” “皇上辛苦了,又有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烦心了呢?”苏谧温婉地笑着,放下点心,走到齐泷的身后为他敲打推拿。 齐泷一边享受着苏谧的服侍,一边说道:“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都是因为朕身边可用的人材实在是太少了啊。” “臣妾却见到,皇上身边可是马上就要‘人才济济了’啊。”苏谧掩口娇笑道。 “人才济济?”齐泷疑惑地问道。 “刚刚臣妾路过宣合宫,可是见到了满宫的‘人材’呢。”苏谧笑道。 齐泷这才反应过来,苏谧说的是待选的秀女。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事务繁忙,他在这些宫廷杂事上头的注意力没有几分,不是苏谧提醒的话,几乎要忘记马上就是殿选的日子了。 “不必看也知道,必然是没有这般贴心的人儿了。”齐泷笑着将苏谧拉进怀中。 “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呢,皇上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啊,臣妾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可是见到今年入宫待选的秀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等到皇上看过了,必定是要眼花缭乱。”苏谧笑了起来:“尤其有几位绝代的佳人,让臣妾一眼看去,都自觉惭愧不及,自惭形秽了不少呢。” “呃,谧儿可不要胡诌啊,哪里有这样天仙绝色的人物?”齐泷也来了兴致,问道:“是哪一个?说来听听。” “佛曰,不可说也。”苏谧调皮地笑道:“反正皇上不出几天就要知道了,亲眼看看岂不是更好。” “大胆的丫头,竟然敢欺君!”齐泷开玩笑地抱住苏谧就要咯吱起来。 苏谧娇笑着逃开,说道:“皇上饶了臣妾吧,臣妾从实招来还不行吗?”说着拢了拢头发,笑道:“谧儿哪里敢这样欺君犯上啊,是刚刚看到有一位秀女身姿苗条,尤其那一身蜀锦金丝的长裙,简直把臣妾的眼睛都耀得晕了。” 金丝累锦的长裙?齐泷面现疑色,他也知道蜀锦的贵重之处,如今听说秀女之中竟然有人穿起这样的衣着,禁不住惊讶道:“是哪一家的秀女有这样的气派。” “听说是皇后娘娘的表妹,王凝霜,可是个姿色绝顶的美人啊。”苏谧笑道。 “这些王家的人,一向都是骄奢无度。”齐泷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厌恶。 “可是看她的容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材呢。”苏谧笑道:“就是穿着那样的衣服更衬得雍荣华贵,臣妾远远不及。” “朕以前也见过她,不过尔尔罢了。”齐泷不屑一顾地说道:“谧儿觉得不及那是因为你的衣着向来朴素而已,如果也穿上那金丝银线的长裙,必然早就把她比下去了。” 苏谧含笑不语。 齐泷对于新晋秀女的兴趣不高,说了两句就不再询问,忽然转过话题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陈冽,是叫这个名字吧?竟然有那种福源,被枯叶禅师看中,收为弟子。” “啊……那是他……也是皇上的福泽庇佑。”听到齐泷忽然之间提起陈冽来,苏谧怔了一怔。陈冽被留在山间的事情当然是没法隐瞒内务府的,而且留在山间学艺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顺。 “嗯,”齐泷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在他心里一直认为,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弟子,固然是有看中了陈冽自身的天分,更多的则是为了他这位大齐的帝王考虑。上一次栋梁会来刺杀的时候,他身边最为得力的两位内监高手都丧命在刺客的剑下,如今再提拔起来的人,武功差了好大一截子,侍卫们之中高手虽多,可是终究出入宫闱不太方便,无法时刻贴身保护他。如今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徒,自然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了。 “等他学成回了,朕就将他封为内监总管,有大师的弟子保护,总胜过带着一大群的侍卫跑来跑去。”齐泷笑道。 苏谧在他身后柔声道:“臣妾就先替他谢过皇上的厚爱了。” 在苏谧看来,她希望陈冽永远都不必回来,不必在涉足这个肮脏的宫廷,就在外面安然悠闲地渡过一生就好,可是心里头却总是有一种期待,她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孤单,也太危险,尤其是现在又与皇后翻脸的情况之下,她实在是离不开他的保护和辅佐啊。 算了,陈冽什么时候学成还不是定数,何必现在就为这个发愁呢?苏谧将此事抛在脑后。 “还有一件事情,”齐泷又伸手去拿起一本折子,看红色的封面就知道是后宫妃嫔所上的,没等苏谧发问,齐泷已经说明道:“这是皇后刚刚呈上来的奏折,说是为你寻找家人以册封赏赐的。” 苏谧的心里头一沉,看来皇后那边还是没有放弃啊,好在她已经暗中联络葛澄明手下的人,为她遮掩圆谎了,可是因为陈冽留在了寒山寺,使得她与宫外的联系变得松散了许多,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笑道:“臣妾的家人早已经故去,依臣妾之间,如今国事繁忙,何必为这些小事动用这样的人力。” “无妨,刚才豫亲王过来禀报事宜,朕就顺便将这一项任务交托给他了。”齐泷笑道:“反正他一向悠闲。” 豫亲王?! 苏谧的笑容一滞,每次想起那个深浅难测的亲王,她就忍不住心头发虚,她和豫亲王接触的机会少的可怜,只有在碧波池和天香园夜宴的当晚见过两次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的交集都没有过,可是心里却对此人一直存着一种顾忌,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神过于凌厉?还是因为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武功过于凌厉呢?苏谧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来自己要好好拜托葛先生为自己谋划一下,才好瞒得过去。苏谧暗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