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不相信我
沒气儿了。 什么叫沒气儿了? 将小雨的话听进耳里的瞬间,秦阳先是怔愣,再是麻木,最后便是世界末日的天塌地陷。 情绪的极致转换,他潜意识里,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然而老人,的确是再也醒不过來了,任凭他如何的叫唤,他们也都跟沉睡不醒似的。 那温暖厚实的身体,的的确确是已经僵硬且冰冷了。 接下來的事情,秦阳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就仿佛是被迫沦陷在一场噩梦中,理智过分的超脱之后,他整个人的感官就仿佛已经游离了出去。 置棺木,发丧,出殡。 一切按部就班,理智到近乎完美的地步,丝毫看不出來他是一个身逢巨变,遭受重大挫折和打击的年轻人。 以至于,村子里有些人都开始在心里责怪他不孝了。 也许在人们眼里,伤痛就必须得是一脸凄艾,或者泪如雨下的表象。 至于那种,痛到说不出,伤到已经沉默的灵魂积郁。不好意思,他们看不懂这种境界高的,他们只会将其视为冷血无情的淡漠。 人呐,说是眼睛见到的不一定真实,但人们每次都还是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阳最近真的不对劲,太安静,太沉默了,那一直黑溜溜的大眼睛,仿佛笼上了一片无边的灰暗,满是绝望与死寂。 秦小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可看着一旁从不曾干涉的齐慕繁之后,每次又将话生生憋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出殡那一天。 当地的习俗,出殡一般是在早上,由风水先生提前选好的墓址,在一个吉时开挖。 而下葬,也是选好的吉时。 纸钱纷飞,漫山灿黄,天边的朝霞刚泛着几丝红晕,一行人便按着当地习俗吹着锁呐,呼呼啦啦着送葬出门。 棺木入土,不过一会儿便失了原本的模样。 天边的朝霞已经层云涌出,夕阳的光彩慢慢将整个大地染得通红透亮,看到坟墓落成的那一瞬间,秦阳终于忍不住地哭了。 泪如雨下,涕泗无声,情绪的大爆发之后,年轻的身体像是再也承受不來生活的重担般,猛地跪倒在地上。 “哥!” “秦阳。” 众人皆是一愣,仿佛才知道自己误解了这个年轻人的一般。 上前劝慰,也算是聊表心意之后,这才慢慢散去。 至于当事人的情绪,他们相信,就是再伤心也会过去的。 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儿,谁都会面对死别的境遇,经历过的前人们不也都是好好的继续生活了吗? 人群尽散,新砌的坟墓前,就剩他们三个人了。 看着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兄长,秦小雨忽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的半边天也塌了。 他们这样的人,从來最在乎的就是家人。 可是现在…… “天还沒有塌下來。”蹲下身子,齐慕繁伸手面对面地扶着秦阳肩膀,一字一句地开口:“已经几天了,我决不允许你再继续低糜下去。” 恍若毋庸置疑的沉重命令,闻言,秦小雨整个人不由地一个激灵。 “齐大哥!”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淡漠的态度,一如既往将她隔绝在外。 齐慕繁可以容忍她的存在,更甚至可以无条件的对她好,但前提是她不去干涉他和秦阳之间的事情。 “小雨,你先回去。” 终究还是清醒的,他害怕小雨在这个时候触怒齐慕繁,他也更想要好好的静一静。 真的,只是静一静而已。 “哥。” 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声,秦小雨正转过身,大老远地就看见一个算是熟悉的人影过來。 那是前不久才來家里闹过的女人,他们血缘上的母亲。 “小雨,阳阳。” “你怎么來了?”瞬间黑化成女斗士,秦小雨整个人恍若带着一身的黑刺般。 “我听说爸妈,我……” “你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沒给女人继续说话的机会,秦小雨带着人去了另外的地方。 她的爷爷奶奶虽然沒有恨她,但其实也是不想见到她的,否则怎么会见到她之后,就忽然间去了呢。 爷爷的身体并不好。 医生说,他是受了刺激,导致脑血管血量供应不足,一睡就不醒了。 而奶奶…… “为什么?” 泪,无声而下,秦阳怔怔地问出声道。 “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走了,为什么?” 他们苦了一辈子,而他也才刚刚长大,还什么都來不及做,为什么他们都去了。 说走就走,两个人都走了。 “生老病死,节哀。” 齐老大能说的,也终究只剩下这一句干巴巴的叹息。 “我一直知道他们会走的。当初决定离家的时候,我甚至就想过,可能他们说走就走的时候,我还身在他乡,也许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可是……”声声哽咽,语不成调的伤感里,满是痛彻心扉。 设想终究不等于现实。 他知道这一天会出现,可当这一天真出现的时候,他终究还是难以接受。 尤其,亲人的离开,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们都走了,我还在。”将人紧紧地揽在怀里,齐慕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一首绵长悲壮的诗歌般。 “而且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心尖狠狠一怔。 下意识地看向那新落成的夫妻坟墓,墓碑中老人们前些年补办的结婚照里,两个人正一脸和蔼地朝他们微笑着。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声音,依旧发哽。 爷爷是意外,而奶奶则是自戕。 “为什么不会呢?”齐慕繁伸手擦了擦男生眼角的泪痕,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真心是难看之极的。 不过他并不介意,因为这眼泪,此刻只在他面前,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和你爷爷已经走过了一辈子,对他來说,你爷爷就是他的天,她的天塌了,她也就……” “可是,我和小雨,我们都还在啊!”秦阳不信。 “你们是都在,可你们能代替你爷爷么?他们俩这些年一直是秤不离砣,你和小雨走了,她一个人在这个孤零零的乡下,如何生活?如果你要带她走,她能跟着你们走么?” 答案是肯定的。 那个年代的女人,就是把男人看成自己的天。 天塌了之后,她们大多无法再想象自己一个人凄苦无依的后半生,至于外面的世界,她们骨子里终究是恐慌的。 本能的排斥,本能的不敢靠近。 所以同生死,成了唯一的选择。 秦阳明白这些。 早些年,逢年过节奶奶在家喝了点酒之后,也总告诉他和小雨,如果将來她走在了前面,那也就算了。 但如果老爷子先走了,她想象不了那样的生活。 其实早已经透露出今日这样的结局,只是他终究难以接受。 “我想问你一件事儿。”闭了闭眼,秦阳壮着胆子,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去平静地看着齐慕繁。 这次的出行太诡异了。 诡异到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却又极度的突如其來。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个可怕至极的猜想。 会不会,由始至终发生的一切,也依旧和面前这个人有关。 就像当初,他自以为是的以暴力來镇压自己的心里阴影; 再比如当初,他毫不眨眼的将自己丢给周彦尧大半年; 更比如当初,小雨出事儿时他的那种冷漠决绝。 面前的这个,他算无遗漏,行事更从來真假莫测,几乎每一步都是事先精心计算和铺设的。 他看不透他。 “你怀疑我?”气息骤冷。 这一瞬间,齐慕繁浑身的气血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浪般,几乎立马就翻涌了数倍。 他狠狠地捏住面前人的衣领,整张脸冷得如同末日的暴风骤雨般。 “是不是你?”止不住的颤抖。 才止住的眼泪,忽地再次汹涌了起來,他狠狠地看着他,整个人仿佛忽然间成了战场上那种无畏生死的勇士,双眼里一片刺目的血腥。 “是不是你干的?” “你不相信我。”一字一句,齐老大的脖子都粗了,那下巴的线条,也早已绷得僵硬如石。 身子颤了颤,秦阳缩了缩脖子,摇着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了。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不是都跟你有关?” “秦阳,你真是知道如何伤我。” 闭了闭眼,齐老大的怒气就仿佛一场肆虐昂扬的暴风雨般,那情绪來去匆匆,速度快的让人几乎找不到半分痕迹。 “对,对不起。” 知道自己不对,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怀疑:“更或者,你直接告诉我,这些事情跟你沒关系。” 以往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知道两个人身份和世界的差距,所以他并不会徒劳的去计较里面夹杂的阴谋计算。 可是这次,涉及的是他的家人。 “我说,你就信么?”齐慕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地松开他的衣领,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替他整理了起來。 “是的,只要你说,我就信。”秦阳抓住他的手道。 “秦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