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念成魔
“呼哩——呼哩——呼哩——”老者口中诵念不停,双臂之上的毒蛇同时昂首,随着单调的音节舞动起来。“呼哩哔——”老者长长一声,如同叹息。已经通体发红的小蛇松开嘴,芯子一舔,老者脖子上仍在流血的伤口立时愈合。 随即小蛇转头,扫眼大气都不敢喘的丁昼。顺着老者的胳膊爬上蛇头杖,身子一屈一弹,落在泥坑之中,朝丁昼游去。天亡我也!丁昼心中哀叹。他看得清楚,那蛇虽然妖美,双目之中却闪着蛇类不可能会有的妖异邪芒。这不是普通的蛇,而是蛊蛇! 所谓蛊蛇,乃是取修行百年已有灵性之蛇,于月华正盛之时以秘术斩杀,剥皮抽魂。再将蛇身灌以水银,以蚕丝缝合,饲以五毒,喂以人血,封于坛中。是为蛇。 抽出之蛇魂则以墨线束之,与烈日之下暴晒四四一十六天。再于最末一天日落之时,将四十岁男女各一人,十四岁男女各一人,四岁男女各一人钉于木桩之上,令蛇魂吞噬六人魂魄。是为蛊。 再剖开早已选定之人的头皮,将蛇魂封于其中。四日之后不死,秘术乃成。是为蛇王。役使之时需以秘言催动蛇咬噬己身,唤醒体内之蛊,借力与蛇,驱使伤人。蛊蛇制作之术极为惨毒,成功之后体内也俱是凶毒惨厉之气,见血封喉。 而每伤一人,蛊蛇就会吸其血而食其魂,增长自身功力,再反馈宿主体内。七日不食魂血,便会反噬宿主。因此需要时常浸泡在人血之中沉睡。饶是如此,蛇王之中也罕有命数长久者。而能活到头发都白了的,苗疆之境仅有一人。便是此时丁昼眼前的百毒蛇王蛇节。 但蛊蛇寿命愈长凶性愈烈,蛇节近来也感到难以驾驭。这才广布陷阱,残害路人。只是蛇节凶名昭著,这里又是人迹罕至之地。七天之中,只抓到丁昼这么一个倒霉蛋。而此时蛊蛇已经到了反噬之期,蛇节这才亲自现身而不是令手下将人擒获送至面前。 只是……杀了此人,还可再撑七天。七天之后呢?是杀一直追随自己的手下,还是用血池玉棺浸泡沉睡呢?堂堂蛇王之王,竟几乎被饲养的蛊蛇逼至绝境,蛇节有时感到很是可悲可笑。 蛊蛇一点点逼近丁昼。久未食魂饮血的它感受到猎物身上的强横气息,更是兴奋不已。眼见死期将至,丁昼也感到一阵的悲凉。曾经身为屠龙,他知道蛊蛇的厉害,也知晓破解之法。只是如今身陷泥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又怎么敢妄动真元去破解? 早知如此,还不如洗干净脖子让老七一刀杀了算了!他忽然想笑,因为那样可以显得硬气从容一些。但他又不敢,因为不笑尚可多活几秒,一笑立时就会陷入泥沼而亡。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呢! 蛊蛇愈近,丁昼已经可以感受到它身上的腥气,而蛊蛇的身体也渐渐弓起。倏然刀光一闪,围住丁昼的蛮人之中立有两人的首级冲天而起。同时冲起的还有蛊蛇,不过它的目标不是早已锁定的丁昼,而是那两具无头之尸。见血立扑,是蛊蛇的天性也是它的弱点。此时有鲜血新魂在前,立刻就放弃了已经锁定的目标。 看着蛊蛇一边在血水中打滚一边蛇口开合似乎在吞食着什么,丁昼只觉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是谁?”眼见手下丧命,蛇节手中蛇头杖猛然顿地,怒声喝道。“杀你之人!”回答之语伴随着森然刀气四面而来。一众蛮人猝不及防,纷纷溅血倒地。 血飞如雨,蛊蛇更是兴奋,弹跳不已。“藏头缩尾之徒,现出身来!”蛊蛇兴奋,蛇节却是心痛不已。这些可都是追随他十年以上的得力手下,今日一朝丧尽。虽然蛊蛇食了这许多的血、魂,对自己也大有补益,但是蛊蛇之性,日食一人与日食千人并无区别,七日不食照样反噬。此人此举,便是断了他的活路! “徐天风在此!”淡淡一声,徐天风缓步而来。又是老七!丁昼心中五味杂陈,看向徐天风。徐天风并不理他,径自走到蛇节面前:“我已现身,你待如何?” 蛇节看眼丁昼,又看眼徐天风:“你与他相识?” “相识!” “有恩?” “恩已断!” “那便是有仇?” “仇未清!” “那我杀他,你又为何阻止?” “我要亲自动手!” “就算如此,你此举,未免太过!”蛇节扫眼横七竖八的尸首,盯着徐天风手中兀自滴血的金刀,语气森然。“妖邪之辈,死不足惜!”徐天风金刀一振,血珠四溅。“那就接招!”蛇节双臂一抖,如手环般的毒蛇似箭离弦,扑向徐天风。 “屠灭千军!”徐天风冷然还招,金刀屠灭刀气纵横,千军尚且辟易,何况区区毒蛇?“着!”毒蛇残尸纷飞之中,蛇节抢前一步,蛇头杖直捣徐天风当胸。徐天风早有防备,闪身一躲,同时还招。 蛇节虽然新得蛊蛇反馈功力,终是老迈,加之蛇王本来就不以近战擅长。初时盛怒之下连连抢攻,渐渐便觉不支。出招缓慢,转圜接续也是漏洞百出。徐天风瞅准时机,欺身上前。屠灭划出金芒,正中蛇节肋下。 感应到宿主受伤,正在血水中打滚的蛊蛇登时警觉。蛇头摇摆间便已锁定徐天风后背,蛇身一屈一弹,如箭一般射出。“老七小心!”一直看戏的丁昼不知是何心情,喊声脱口而出。徐天风也已察觉,闪身躲过。“走!”蛇节趁势收回蛊蛇,御风而走。 “哼!”徐天风轻哼一声,转身走到丁昼面前。“老七……”丁昼讷讷无言。徐天风金刀挥出,几截树枝落在丁昼四周。他收刀归鞘,瞥了丁昼一眼:“若你仍有一丝曾为屠龙的傲骨。三日之后三尺灵台,我与你做个了断!”说完大步而走。 丁昼愣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真元,运掌在数枝上一拍,借力而起。半空中一个翻转,折向岸上。忽然一道人影横空而来,一掌正中丁昼后心。“哇——”丁昼猝不及防,口喷鲜血跌倒在地。回头看时,却是那日所见的翼人女子。只听她冷声道:“这一掌算是你当日暗算于我的利息!三日之后若你不死,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双翅一振,须臾不见。 杀机接踵而至,丁昼苦笑:自己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周围虽然尸体遍地,丁昼却并不在乎,就地盘坐调息起来。而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的时候,离他不远处的一具蛮人尸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坐了起来,睁开无神空洞的双眼。一张嘴,黑气便弥漫而出。 黑气中蕴含的死亡气息令丁昼不由警觉。他霍然睁眼,正看见那尸体站立起来,迈开僵硬的步子朝自己走来。是未死,还是尸变?丁昼盯着行尸,暗暗防备。不过屠龙中人,什么没有见过。若是未死,那便用掌中之刀取他性命;若是尸变,自己执掌的狡兔、三窟之中蕴含的圣力正可克制邪鬼妖气。 那行尸愈走愈近,脖子上未曾愈合的伤口仍在不断流出暗红粘稠的血来。“着!”丁昼右手挥刀,左手微扬,刀气、金针同时发出。刀气及体,立断一臂;金针贯胸,透体而出。两招连出,丁昼微微有些气喘,暗道不管是人是鬼都必死无疑。 不料连中两招,行尸却并未因此停下,反而越走越快,从七窍与伤口之中不断逸出的黑气在他身前凝成一张木无表情的脸来。下一秒,僵硬木然的脸睁眼张口,吐出几个生硬的字来:“兔头丁昼!” 应变之招竟然失效,丁昼深知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之物修为远胜自身,心神无主。此刻被那声音一喊,竟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在!”“以你如今模样,三日之后三尺灵台,你,必死无疑!”那声音再度响起,却是流利不少。 “哦?”短暂失神之后丁昼旋即惊醒,听他这么说自是不信。那声音又道:“信了,不过是为三日之后多上一重保障;不信,三日之后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你,自己取舍!”话音落,黑气散,僵硬木然的脸消失无踪,行尸也跌倒在地。 信,还是不信?其实不难取舍。丁昼虽然背义弑杀二哥牛头魏子通,但是于他而言只是各为其主,虽然会有愧疚,却并不觉得有错。如今万里逃亡,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鬼物妖言,自然是万不能听信。 可是,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他自忖三日之后并无必胜把握,况且就算三日之后是他胜出,仍要面对更加凶险的追杀。而相信这些言辞,或许可以避免这一切?活着,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念及此处,丁昼再无一丝疑虑,大声喊道:“恳请前辈赐教!”“乖!哈哈哈哈……”阴冷的笑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满是欣慰,满是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