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年的浮光掠影

    2041年的夏天来得很迟，但却迅猛。尽管只是虚幻的影像，居住在地面以下五公里深处的居民们却能想象出那阳光的酷烈。

    “晒死他们才好……”makou铁杯碰撞之声不绝，杯中金黄色的液体溅出了几滴，泛着白沫泼洒在了雪白表面已经泛黄、留有不少刻痕的桌面上。说话者如雪白皙的两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带着斯拉夫特征的深邃的五官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放松下来，连令人印象深刻的水蓝色瞳孔也慵懒地半眯着。

    满桌人都已经被东方地区北部运来的啤酒灌到微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声响不高，却瞬间让满桌人清醒了过来，桌角那个满头乱发、睡眼惺忪的青年两眼有些发直地看着那双一步步趋近、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之声的军用黑皮靴，手忙脚乱地将酒杯藏到背后。

    星瓒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双手一左一右按住手足无措的陆勐罗和艾莲：“再藏也已经被我看见了，没那个必要。把这些瓶瓶罐罐收起来吧，然后去盥洗室醒醒酒，别耽误了工作。”

    说话间，她双手插着的侧口袋中一道金光一闪，星瓒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向内捅了捅口袋，一旁的艾莲眼尖，好奇开口：“星瓒，你口袋里那是什么？”她纤长的睫毛一扬，看了一眼星瓒的白衬衣，胸前本应别着徽章的位置空荡荡一片，已经反应过来：“又高升了？恭喜啊。”

    星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索性从口袋中掏出崭新的徽章放到胸前，指尖微微用力便让徽章牢牢吸在了衬衣上。金色的橡树叶形状分外醒目，一桌人早已将她堵在桌边，看着闪着光泽的表明职位的徽章啧啧称赞。

    ——在已经爆发了战争的背景下，掌握了军用机甲科技的东皇重工的重要性又一次史无前例地提升了。

    由于维护机甲、开发新型武器、cao控电子战使用的骇入科技等等工作的数目急剧上升，而毕业生的数量供不应求，最终在近几个月发展成了直接从现有的高等学府在读生中择优选拔、聘用为实习性质的“见习研究员”的事态。

    一向享有极高的学术声誉的光华大学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受到聘用，而光华大学的校董会也常年与东皇重工的创始者——温勋成博士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在此情况下达成的协议便是，光华大学校区内的所有区域均成为了作为东皇重工分部性质的办公区域，而作为交换，东皇重工的高级研究员们也要时常来分部向已经成为见习研究员的学生们授课。

    而我和香也在一年前从港玖都市回返后已经受聘，因此在这一轮中直接被录用为正式研究员，并按照东皇重工新制定的从SS到E-依次分为17级排序的评级规则受到了评估。最终香也得到了B 的评级，而我得到了A 的评级。

    说是“评级”，实际上并不代表职位高低和工作强度，只体现了重要性而已——尽管薪水确实是依据这样的评级来进行发放。

    我的工作依旧只是cao纵“列奥尼达”号神经计算机。通过连接着地面网络的“列奥尼达”来cao纵被布置在地面基地上的无人机甲部队，来控制机体数值的运算，从而使它们能够夺取地面上尚无所有者、或是有地面聚居区人类cao纵着无人机甲与我们进行争夺的重要地域的基地。

    听起来简直如同电子游戏一般儿戏——人类根本不直接进入战场，而是各自远程cao纵着机甲进行战斗。但这确实就是当下避免过大损失的战斗方式。至少，这样不会伤及人命。

    我对伤害他人性命的行为……依旧心存芥蒂。能够避免就应当避免，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但现在令人头疼的情况同样在发生着。例如我们中的许多人，包括身为正式研究员的我和尚处于实习状态的艾莲、阿迪亚、陆勐罗等人已经开始对作为S级的研究长的温皑云产生了或轻微或明显的古怪情绪。主要原因在于他自己身上，现在他已经全然不是过去的那个与我们打成一片的学长，而是显而易见地将所有人作为他的下属看待——尽管从他的身份看来，合情合理。相比起大多数人有些轻微的别扭，骄傲的艾莲与东皇重工的许多老成员显示出了强烈的不满。毕竟刚刚博士毕业的温皑云直接一跃成为S级的研究长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许多人心怀敌意了。

    而不满的老成员们无处撒气，只能对见习研究员们摆出架子。

    整个光华大学——东皇重工分部，正在显现出一点点有些可爱的微妙气氛。

    但我最近很少关心这些现象。

    因为我越来越明显地察觉到，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简单地说——简直不像是我自己的记忆，甚至都不像是真实的记忆。

    它就像一篇毫无依据的论文，或者是一张千疮百孔的废旧渔网——

    我咬紧了嘴唇。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它一定是出了问题的东西。

    我需要查清楚这一切。

    我需要弄明白，我的记忆到底是哪里遗漏了一些东西，我的记忆到底是不是被“修改”过？

    星瓒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根本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你们就不能去打量打量温皑云身上那只银鹰么？”

    “他？”艾莲嗤笑一声，带了几分醉意和不满，“某位学长自从成了我们的顶头上司以后可是膨胀得很，现在除了你和香也，大家还不都是连见他一面也难？这也难怪，毕竟现在人家不是温学长，是温研究长啊！”她捅了捅星瓒的腰，咯咯地笑起来，“不过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也真就能让大家服气了……”

    星瓒也轻轻笑起来：“那是自然。还好你们可从来没一本正经地叫我‘真原研究员’，我来的时候可就一直怕你们……”

    “怕什么？”陆勐罗懒洋洋地倚在瘸了一只脚的椅子上，眼神好像恨不得在对面的墙上剜两个洞，“星瓒可从来没拿职位这种没用的东西来压过我们不是？”他拎拎衣领，指了指胸口松垮垮地别着的徽章——那是极为抽象地象征着橡树枝的倒“V”型图案——摇头，“但我也不想就和温皑云那家伙翻了脸，谁让我们这些人现在都算是他的下属呢？没办法啊。”

    “瞧你的怂样。而且你明明很受所有研究长的赏识，你很快就要脱离实习状态了吧。很可能你会是真原和月河以后第一个转为正式研究员的，”阿迪亚皱了皱眉，将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步履沉稳地起身，“我回办公室了，你们也快点回来，让上面的人看见我们在这里聚在一起又得怀疑我们半天。”

    星瓒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酒量好得惊人的阿迪亚双手抄在口袋里背着身离开，摇了摇头：“他没说错，你们最好快点走，别惹麻烦。”说着轻轻捏了捏艾莲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下次抱怨那个人的时候，别这么大声，好吗？”

    “我不会，”艾莲摆了摆手，放低声线，“——让他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