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节 重拾斗志
天子降下圣旨,各家诸侯岂敢不从。刘备差遣自个儿的小舅子糜芳领兵赴命,孙策亦选了他的舅父吴景统领吴军进城护甲。唯独蔡吉这边是刘协钦点李达入宫。蔡吉当然不会拒绝天子的要求,遂调拨了五百甲士给李达。临行前李达来到牙帐向蔡吉请辞,蔡吉照例勉励了李达几句,并赏赐其金银各五百两、绸缎百匹充作军资。可李达谢恩后却没有退出牙帐,而是继续跪在蔡吉面前一言不发。 望着对面李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蔡吉不由在心中暗自感慨有些事情该来的终归会来。于是下一刻的她欣然发话道,“智深有话尽管说。” 跪在堂下的李达身躯微微一颤,旋即恭恭敬敬地朝蔡吉俯身叩首道,“主上,达欲长伴圣驾左右,还请主上成全。” 蔡吉哑然失笑道,“卿即将入宫护驾,何来成全之说?” 然而面对蔡吉半开玩笑似的反问,生性倔强的李达却是紧闭双唇前额叩地,大有得不到确切答复便不起身之势。见此情形蔡吉由不得心头一阵酸楚。话说李达不单单是蔡氏的家将,更是蔡吉穿越之后结识的头一批伙伴。甚至可以不无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张青和李达当初的支持就没有蔡吉今时今日的地位。蔡吉一直以为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张、李二人会配她一路走到最后,却不曾想李达早已在不经意间与她形同陌路。 在一派死一般地寂静过后,蔡吉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罢也。自今日起孤与汝皆为汉臣。” 李达本以为蔡吉会答应他伴驾左右的请求,并勉励他不要忘本。哪曾想小主公竟直接断绝了他俩的主仆关系。慌乱之下李达猛然抬头辩解道,“主上!达无论身在何处皆是主上之仆!” “智深。孤从未将汝与张大哥视作奴仆。汝既已决意效忠天子,便不可再有二心。”蔡吉说到这儿稍稍顿了顿,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冲着李达嘱咐道,“铃兰对汝一片痴情,汝明日便来向孤提亲。” 谁知蔡吉的话音才刚落,本守在帐外的铃兰竟直冲入牙帐,噗通一声跪倒在蔡吉面前朗声说道。“铃兰不嫁。” “铃兰!”李达诧异地望着身旁素来温柔贤淑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堂上的蔡吉更是皱起了眉头开口规劝道,“铃兰……” “铃兰不嫁!”铃兰打断了蔡吉的劝阻。并以不输李达的倔强朝蔡吉叩首起誓道,“若要离开主上铃兰此生不嫁!” 面对铃兰义正辞严的表态,李达涨红着脸沉默了半晌,末了还是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出了牙帐。望着李达远去的身影以及眼前叩首不起的铃兰。蔡吉忍不住替二人着急道。“铃兰,汝这是何苦?” 铃兰扬起脸,红着眼圈,泪眼婆娑着说道,“主上,李大哥终究没留下。” 铃兰黯然神伤的模样让蔡吉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不要考验爱情,爱情经不起考验。身处乱世爱情更是犹如浪花间的飞沫稍纵即逝。因为对于一些人而言爱情并不是唯一,这世上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东西需要他们去守护。 事实上不仅是爱情。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且就在李达向蔡吉辞行的同时,曹cao亦在自己的行帐中接见了久未谋面的荀彧。面对昔年曾同自己并肩作战度过层层难关,之后又拒绝用天子交换自己性命的荀彧,曹cao心中充满了矛盾。一方面理性告诉他荀彧的判断并没有错,另一方面生性多疑的他又忍不住在内心深处一再自问:文若忠于孤乎?亦或是其心中只有汉室? 不过曹cao终究是一代枭雄,凭他的城府又岂会在眼下这时节袒露心声。所以一见荀彧,他便忙不迭地拉起对方的手连声自责道,“悔不听文若所言,酿成今日大祸,实乃孤之过错!孤之过错!” 荀彧见状赶紧拱手拦过,“使不得,使不得。彧未能及时救援主公,致使主公受辱,还请主公降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曹cao摆了摆手将救援之事一语揭过,旋即拉起荀彧坐上胡床向其讨教道,“不知文若对当下局势有何见解?” 荀彧手捻长须,低头沉吟道,“彧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若尽可道来,孤自当洗耳恭听。”曹cao颔首道。在他看来不管荀彧是忠汉,还是忠曹,至少眼下唯有荀彧能替他统筹全局出谋划策。 此刻面对一脸殷切的曹cao,荀彧长袖一振拱手坦言道,“主公明鉴,自刘协迁都南下,汉室已难兴。” 曹cao没料到荀彧一上来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深感诧异的他不禁脱口而出道,“文若何出此言?” 荀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悲凉,作为一个出身名门自幼深受儒学熏陶的士大夫,荀彧决不愿意看着汉室就此消亡。但是数月来局势的进展,却又让他不得不往最坏处想。此刻面对来自曹cao的追问,荀彧痛心疾首地分析道,“昔五诸侯灭秦,霸王项羽,弃关中王都,而东归彭城,裂天下,封王侯,世人皆称其沐猴而冠。直至高祖拨乱反正,一统天下,方才四海升平,百姓称颂。当今天子不思统一天下,反倒听信谗言,迁都分封,偏安一隅。长此以往,汉室王气渐失,何谈王业中兴!” 荀彧一席话直说到了曹cao的心坎里。话说他曹cao不辞辛苦地北战南征还不是为了一统汉家江山。可龙榻上的刘协非但不鼎力相助,反而处处扯他曹cao的后腿,到末了竟还做出迁都分封这等自掘坟墓之举。越想越生气的曹cao“碰”地一声一拳砸在案牍上骂了句,“刘协小儿误国!” 荀彧自然也对刘协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但眼下木已成舟,便是立马杀了刘协小儿也已于事无补。所以荀彧在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又向曹cao规劝道,“主公息怒。现今朝廷南迁襄阳,列国分封已成定局,主公当务之急应理清头绪,重定方略。” 曹cao敛起怒容,肃然道,“文若请讲。” 荀彧见状旋即清了清嗓子。沉声分析起来,“主公明鉴,天子迁王都。封王侯,天下至此裂作五份。天子占荆襄,跨蹈汉南,固守自封。此其一。孙策据江东。图天下争衡,此其二。刘备此番虽仅得荆南,然其素有大志,分封后必染指益州,窥视关中,此其三。蔡吉辖齐、燕故地,怀灭六国之志,此为其四。” 耳听荀彧评价蔡吉“怀灭六国之志”。曹cao动容之余,忍不住以酸溜溜的口吻插话道。“未曾想蔡安贞竟怀有始皇之志。” 荀彧却是把脸一板,极其郑重地向曹cao告诫道,“主公切莫小觑蔡安贞。其麾下谋主郭奉孝曾坦言:余等百年之后,亦为后世楷模,便是另辟蹊径,创亘古未有之制又如何?可见蔡氏君臣皆胸怀鸿鹄之志。” “好个百年之后亦为后世楷模!”曹cao一面拊掌赞叹于郭嘉的豪迈,一面又自嘲着笑了笑道:“孤沦落至此又岂敢小觑蔡安贞。文若,其五者便是孤乎?” “正是。”荀彧点头道,“主公坐拥中原精华腹地,称霸一方犹如探囊取物。” 言至于此荀彧突然停了下来,向曹cao投去了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就见曹cao豁然起身,大袖一摆重拾斗志道,“蔡安贞身为女子尚以始皇自勉,欲创恒古未有之制为后世楷模。孤堂堂男儿岂能甘于人后,偏安一隅。刘协小儿裂天下也好,封王侯也罢,大汉江山便由孤来统一!” 曹cao一席话说得荡气回肠,令荀彧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初见曹cao的场景。正是这份“知其不可而为之”豪气激励着当年的他一路追随曹cao转战南北。此刻热血沸腾间两鬓斑白的荀彧当即站起身冲着曹cao俯身一拜道,“主公,彧愿助主公一臂之力!” 同样头发花白的曹cao回过身一把扶起荀彧,捻须大笑道,“孤早说过,文若是孤之子房。” 荀彧亦是一扫颓然之气,直起身双目炯炯有神道,“主公,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方可举无遗策。吴、荆虽蕞尔小国,然刘备有雄才,孙策识虚实,且两国依阻山水,据险守要,皆难卒谋也。至于蔡氏,兵强将勇,亦难争锋。故彧以为主公当下宜休养生息,整军备战,待兵强马壮后,再以雷霆之势横扫八方。” “文若言之有理。”曹cao微微颔首兀自沉吟了片刻,又跟着皱眉道,“就怕孤休养生息之际,蔡吉趁势举兵来犯。” “主公勿忧。”荀彧摆了摆手道,“蔡吉以女身争天下,最是爱惜名声。只需曹蔡姻亲之盟尚存,便可暂保边境无忧。” 耳听荀彧提起蔡吉与曹丕之间的婚事,曹cao的脸上由不得浮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文若有所不知,子桓年幼不得蔡吉青睐,二人至今尚未大婚。若孤料想不差,此番蔡吉必借分封之机趁势退婚。” “曹蔡联姻乃天子钦点,岂可说退便退。至于大婚之事……”荀彧说到这里故意拖了个长音,捻须笑道,“只需天子一道圣旨便可引刃而解。” 曹cao却是不以为然地摇起了头,“刘协小儿恶孤已久,恨不得孤与蔡吉鹬蚌相争,好令其渔翁得利。试问其又怎会替孤催促蔡吉与子桓完婚。” “主公此言差矣。当今天子生性多疑,志大才疏,其恨主公之余,亦容不得蔡氏做大。”荀彧一针见血地分析道。 曹cao听罢荀彧所言,立马两眼放光追问道,“文若能说服刘协乎?” “而今天子视彧如若仇寇,又岂会听余之言。”荀彧如拨浪鼓般摇起了头。然而就在曹cao失望之际,又听荀彧跟着补充了一句道,“然有一人可作主公说客。” 被吊起胃口的曹cao一把抓住荀彧的袖子追问道,“是何人?” “孔文举。”荀彧缓缓吐出了一个令曹cao意想不到的名字。 “孔融?”曹cao先是一怔,旋即哭笑不得道,“文若说笑也。孔少府怎会替孤做说客。” 曹cao之所以有如此反应,除了孔融是帝党之外,也与那位孔老先生屡屡戏弄曹cao有关。话说孔融不满曹caojian雄诡诈,在许都时时常在言语上侮慢曹cao。像是当年曹cao攻下邺城纳袁熙之妻甄氏为妾,孔融便在与曹cao的书信中戏称“周公纳妲己”。曹cao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才疏学浅忽略了某个“典故”,便回信向孔融讨教出处。孔融直接回了句,“以今度之,想当然耳。”回过神来的曹cao勃然大怒,却又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当世鸿儒无可奈何。所以这会儿的曹cao完全能想象得到自己去求孔融出面会换来怎样一番羞辱。 不过荀彧此刻既然推荐了孔融当说客,自然不会是在故意拿曹cao寻开心。就见他拱手解释道,“主公有所不知,昔年孔融北海为相之时,对袁绍父子多有轻慢。袁绍遂遣蔡吉讨伐北海。起先孔融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待到蔡吉夜攻北海,融遂抛妻弃子,遁逃出城。事后蔡吉虽将孔融妻、子平安奉还,然孔融却就此视蔡吉为jian邪,常与宾客一同讥讽蔡吉。故余以为孔文举必乐见蔡吉受掣肘。” 曹cao听完荀彧一通解释,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文若言之有理。却不知何人能说服孔少府?” 曹cao这问题倒是问得实际,世人皆知孔融脾气倔强,就算他真的讨厌蔡吉也不见得会出面帮曹cao。好在荀彧对此早有腹稿,当即便笑着回复道,“能说服大儿孔文举者,自然是小儿杨德祖。” “大儿孔文举者,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乃是当年狂士祢衡对孔融和杨修的溢美之词。此刻听罢荀彧的安排,曹cao立马心领神会地抚掌大笑道,“妙哉!就依照文若之计行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