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水风清
大道轮回，兴衰自有常理。循环往复，英雄不问出处。历朝历代，愈是纷争离乱、战火遍野，愈是英雄辈出、贤才名世。而当盛世清平，安居乐业，鹤立鸡群者便少之又少。天昇皇朝迄今立国已有百余年，四代帝王之下，长治久安，到了清晏帝，勤政爱民，轻徭薄税，如此光景称一句“清晏盛世”也不为过。 百余年前的江湖风起云涌，英雄辈出，有名的剑客侠士不计其数，武林门派盛极一时。而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纷争渐少，江湖武林自然也沉寂了下去，能算得上是武林大派的也不过只剩下了“一水一天七圣地，三山四隐五北斗”。 “一水”即是“水风清”，又或者可以称为医谷，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何时开始存在的，只知道自有江湖那一日起，水风清便不曾消失过。水风清的历代主人皆是闻名天下的医者，他们有着自古传承下来的神秘医术，许多药方秘术，也许江湖中早已失传，但那绝不代表水风清中没有。当然，若仅仅只有医术传世，水风清还排不到第一位，毕竟武林是个论实力说话的地方，水风清的历代主人几乎全都是绝顶高手，如同它神秘的来历一样，神秘的武功同是不传之秘。如此神秘莫测的地方自然引来诸多觊觎，也许是为了保护门人，水风清建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无数的人试图寻找，但皆是无功而返，甚至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一天”即是“天绝宫”，与半隐于江湖之远的水风清相比，天绝宫算是实实在在地江湖门派，但是却也不是谁都能到的地方。天绝，天绝，自然是最接近天之巅的地方，天绝宫位于天山雪岭之上，那里终年白雪皑皑，寒风肆虐，功力不足的人根本连上都上不去，又如何能窥其全貌？天绝剑客历代只收一个徒弟，每一代都是闻名天下的剑客，武功甚至高出水风清，想要拜在天绝宫门下的人，但是能攀上天山雪岭之巅的人却几乎没有。 “七圣地”亦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七个地方，传说这七处地方钟灵毓秀，是极佳的练武之地，他们有着仅次于“一水一天”的武功传承，但是流传到后来，这“七圣地”却变成了七个家族：陇西黄氏、兖州姜氏、幽州燕氏、扬州东方氏、江陵诸葛氏、岭南百里氏、凤翔独孤氏。七大世家各有所重，各有所长，甚或已不是纯粹的武林世家。 “三山”是指峨眉山、昆仑山、横断山，峨眉派乃是一群女道士所建立的门派，掌门青霜师太武功高强，德高望重；昆仑派远居西域，武功路数与中原也大有不同；横断门却是在西南方的横断群山里，传说他们门下多是南蛮之人，善用蛊、擅巫术，因此江湖人多认为是旁门左道，颇为不耻。 “四隐”却是比“一水一天”更为神秘的存在，甚至人们现金已经不能判断他们是否还存于世上。四隐其实是四个特殊而神秘的种族，以“风花雪月”为名，若干年前，四隐族曾经遭到大规模的屠杀，从那以后他们便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出现在江湖上。虽然如此，关于他们的传说纷繁复杂，真假莫辨，许多人并不相信他们会就此灭绝，所以仍将他们列入江湖门派之中。 “五北斗”即是少林、武当、华山、衡山、唐门五派，这五个门派比起前面述及的几个门派要普通的多，他们的弟子也大多在江湖上行走，除了唐门之外，其他四派更是定期打开山门招收弟子，普通百姓或许会不知道其他的门派，但是这几个门派却是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如今，楼未雨所在的地方便是“一水一天七圣地”中的“一水”——水风清，而他的师父丹行先生顾臻便是这一代的水风清主人，也是到了这里，楼未雨才知道，前世她错过了怎样的机缘，甚至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上天嫌她太不知珍惜，所以才让她那么悲惨的死去。 水风清，顾名思义，必然是建在有水的地方，千竿翠竹，疏叶摇影，夕晖落照，缠绵相依。四面环水，碧溪照影，影落成双，摇曳生姿。不远处青山隐隐，连绵相顾。有风拂过，空气里仿佛还带着水的清新，寂静中时时可闻啼鸟鸣溅，真可算得上是人间仙境了。 “喜欢这里吗？”顾臻笑着问她。 看着眼前的建筑和风景，未雨使劲的点点头，“喜欢，非常喜欢，这里真漂亮！” 顾臻看着这个新收的徒弟，一路上乖巧沉默，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听话，如今却突然露出了几分五岁孩子该有的活泼来。她一张小脸本就精致，如今更是显得明亮而生机勃勃，而且一路上交谈他也看出来，这个徒弟很聪明，非常聪明，他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自己收了个好徒弟，同样喜欢得紧。 月华明是水风清中的主建筑，也是水风清中议事和例行议会的地方，楼未雨跟着顾臻进入后，早有弟子奉茶侍奉，顾臻端居于主位之上，吩咐道：“鸣钟”，便有弟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九声不长不短的钟声在山谷中响起，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月华明中便聚集了许多人。未雨这才知道，鸣钟是为了召集众人。 待得人来全了，顾臻抬手吩咐众人落座，这时的他不再是未雨初见时的温和慈爱，举手投足见已全然是一派之主的威严风范。 未雨抬眼望去，粗略一数，约莫有十二个人左右，男女各半，有老有少，但是容貌却都十分出众。她好奇地一一打量，却不知众人也在暗暗地打量着她。 “都坐，今日召集大家来此只为一件事”，顾臻扫视众人说道，而后又转向未雨唤了一声。 未雨听得，起身拿起旁边弟子手中托盘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而后双手持杯走到中间，稳稳地向着顾臻跪了下去：“师父在上，徒儿楼未雨向师父敬茶！”带着丝奶气的声音甜而稳，原本便有几分猜测的众人此时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吃惊，自他们听说谷主带回了一个小丫头的时候，便知道，谷主十有**是要收为弟子的。 未雨跪在地上，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一道十分不友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而过，或许是因为重生的缘故，未雨对于一些感知方面的的东西特别敏感，她确信不是错觉。 “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顾臻的徒弟，水风清第四十七代弟子，望你紧守水风清的规矩，青出于蓝。”顾臻接过茶喝了，严肃地说道。 “弟子遵命，一定不负师父所望。”未雨再拜起身。 这时顾臻方才露出了如以往般的笑容，将未雨抱在膝上。 下手十二人一起起身：“恭喜谷主。” “不必多礼，以后且记得，见未雨如见我。”顾臻吩咐道。 “谨遵谷主之令”。 接下来便是冗长的议事，顾臻久不在水风清中，此次回来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向他禀报，下手的十二个人一一上前，条理清晰地汇报着。未雨初来乍到虽然什么都不懂，却还是认真听着，听得多了，自然也能分辨出些眉目来。 水风清以医术和武功名闻天下，又以前者为重，这十二人便是分管两京十道中水风清所开设的医馆和药铺，自然也负责一些江湖往来，顾臻本人并不喜欢打理这些琐事，他经常四处云游，不知所踪，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回来，谁也找不到他，这些管事们也早已习惯了他这种作风，一应事务处理地井井有条。 顾臻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打量未雨，见她听得进去且听得认真，满意地点点头，此次之所以要这么细致地听他们汇报一方面是为了让未雨了解水风清，另一方面却算是为未雨立威，水风清中多年没有收过外人当徒弟，他手下的几个管事都存了心思希望他能收他们的子女为徒，如今他却突然从外面带了个徒弟回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服，他带着未雨议事，就是为了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他只有这一个徒弟，未雨将来会是水风清的主人，否则让管事们把东西放到书房他慢慢看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 未雨捧着书转过回廊，脚步轻快，一张小脸上满是甜笑。来到水风清已经有一个月了，离开了牢笼一般的楼府就意味着她的生命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道，她有新的开始、新的生活，这里有山有水，山明水秀，有俊美温和的师父，也有其他或严肃或慈爱的长辈，最重要的是这里也有不少比她略大些的小孩子做玩伴，虽然她的心里年龄已经十五岁了。 这些天来顾臻并没有急着教她医术和武功，只是让她四处闲逛，熟悉水风清，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尽快融入这里，她当然明白，也感激师父的这份细心，甚至打从心眼里觉得顾臻更像是她的父亲。 “楼未雨！你给我站住！”一声有些尖利的声音传来，未雨循声看去，一个年约**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那，瓜子脸，丹凤眼，一身红衣张扬夺目，像极了这位大小姐的性格。 未雨轻叹一声，该来的躲不掉，“沾衣，有事吗？” “你闭嘴！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喊的？不过是个外面来的野丫头！”小女孩娇声娇气，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一根银色的鞭子指着未雨说道，一脸蛮横显露无疑。 这位大小姐姓向名沾衣，是江南道管事向物华的掌上明珠，两京十道的管事虽然说起来地位相同，但是若真计较起来到底是不同的，水风清原本就位于江南道的越州府，江南道又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道，不仅范围大，而且自古有言“苏湖熟，天下足”，江南道管事的地位自然也就无形中抬高了。 向沾衣虽然性子娇蛮，但是怎么说也是谷里众人看着长大的，又有她父亲在，所以人人纵容宠爱之下就养成了这么骄纵蛮横的性子。原本顾臻未收徒弟，向物华是一心想要自己的女儿拜他为师的，时常对她念叨要在谷主面前好好表现，向沾衣精灵乖觉，自然也照着做了，顾臻虽然没有松口，但是也对她十分疼爱，不免让她觉得谷主嫡传弟子必定是她无疑了，就连向物华也有几分自得。哪知，顾臻这次竟然一声不吭的带了个女娃回来，而且一回来便当着谷中所有管事的面收为弟子，这等于是狠狠地给了这父女俩一巴掌，背地里不少人幸灾乐祸。向物华毕竟年长沉得住气，可是向沾衣耀武扬威惯了，哪受得了这份气，所以这一个月里明里暗里没少找过楼未雨的麻烦。 未雨皱眉，她不愿生事，但是这位大小姐未免太过分了，“向沾衣，跪下！”未雨冷脸斥道。 “你……你凭什么让本小姐跪下！”突然见到未雨变脸，向沾衣吓了一跳，却又觉得有恃无恐，这一个月里她百般挑衅，未雨都是巧言躲过，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又免不了觉得未雨胆小怕事，是个软柿子，而且顾臻又没有阻止，她便觉得谷主对这个臭丫头也没那么上心，所以今天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拦住未雨。她哪知道，楼未雨也是个好强的，觉得自己一个心理年龄十五岁的人斗不过个小丫头太丢人了，压根儿没跟顾臻提起过这事，所以顾臻到现在也不知道。 “水风清门规第三条怎么说的？”楼未雨看着向沾衣冷冷地说道，初到水风清，她并不想起什么冲突，所以次次避退，希望这位大小姐能收敛一些，可如今看来，根本没有用，对于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任你如何退避，他们都不会有自知之明，这一刻，未雨仿佛在向沾衣的身上看到了罗氏的影子。 “门规第三条，水风清所有弟子须尊敬谷主以及谷主认定的少主，若有不敬，……你，谷主可从没说过你要命你为少主，你没这个资格，看招！”向沾衣恼羞成怒，甩开手中银鞭一招“落霞满天”出手向着未雨而去。 向沾衣自小在水风清长大，六岁开始习武，自然是有些武功底子的，这一招“落霞满天”虽然还有些不伦不类，却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楼未雨能躲得过去的，而且这一招刁钻狠辣，那鞭梢明摆着是朝未雨脸上去的。向沾衣并不是无心的，她自是艳冠群芳也无不可，水风清里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大都围着她转，个个都对她千依百顺奉承讨好，她虽然不屑，但却十分享受，可是楼未雨来了之后，先是抢了她的师父，现在那些经常跟在她身后的人也少了，都怪楼未雨，要是没有她，要是毁了她那就什么都解决了。 不得不说，无论年龄，女子的嫉妒之心远比魔鬼可怕得多。 未雨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眼看着银鞭袭来避无可避，她听谷中之人说过，向物华爱女如命，这根银鞭之中加入了世间少有的水练石，不仅韧性极好，威力也大大提升，这一鞭落下来她就算不死恐怕也得毁容，避无可避，就在这时一道天蓝色的身影忽然出现，预期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未雨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顾臻。他一手夺了向沾衣的银鞭，一双眼睛带着无可掩饰的怒气看着随后赶到的向物华，手上微动，只听“砰”的一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银鞭已化为齑粉…… 其他人看着，不敢出声，向物华垂首敛衽跪下，“属下教女无方，求谷主责罚！”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此时向沾衣再嚣张也知道是闯了大祸，又看到自己心爱的武器没了，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池陌！”顾臻理也未理大哭的向沾衣，冷声径直唤了旁边站着的一人，“谷中之人胆敢伤害少主，当以何处？” “这……”池陌乃是东京洛阳的管事，在水风清中掌管刑罚，“回禀谷主，轻者废去武功，逐出谷外，重者，死。”权力越大野心也越大，向物华这几年是有些太过了，池陌心底轻叹。 向沾衣一听，哭的更厉害了，“爹爹，爹爹，救救我！”说着便向跪着的向物华跑去。 一旁站着的几人见状却摇了摇头，谷中一切以谷主和少主为尊，向物华宠女儿原本没错，可是宠得连谷主都不放在眼里那就大错特错了。 “回禀谷主，衣儿年少不懂事，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忙于谷中事物疏忽了她，请谷主网开一面，饶了她这一次吧。衣儿还不快跪下给楼姑娘赔罪！”他这么说，却是有两层意思，一是故意提醒众人，顾臻从未明确说楼未雨就是水风清的少主，所以向沾衣此次也只是欺负了个孩子而已；二是，江南道是最重要的的一道，他向物华这么多年辛苦难道抵不过一个刚来的小女娃？ 顾臻冷冷地看着他，“向沾衣伤害同门，罚面壁思过百日，物华你既然太忙，那就先歇一阵子吧，江南道管事暂由池陌兼任。从今日起，楼未雨便是我水风清的少主，也是唯一的少主，今日之事若再有发生，便莫怪我不留情面。” “属下遵命，参见少主！” “诸位免礼。”未雨被顾臻抱着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没有出声求情，也不想求情，这位大小姐确实该受些教训才是，可是向物华的事却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师父这么做应该自有他的用意，所以她也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