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丝悲凉
西餐厅里的光影和音乐让人在炎炎夏日里携带的躁动渐渐消弭。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让人舒畅和惬意。美食的诱人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宁飞扬的心却一直在渐渐冷凝，眼前的美食变得索然无味。 白色台布变得刺眼，红色的番茄汁呈现在眼里的是让人恶心的血红。 音乐令人厌烦，周围坏境里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都让人烦躁。 宁飞扬在纷乱烦躁的心境里勉强嚼着无味的食物。他只有拼命地努力去吞咽。他不敢抬头，他不敢去看桌子对面的那张脸。 愧疚和紧张占据了整个身心，宁飞扬在体验着被剥去外衣站在冷气中的阵阵寒意。 二十几年共同生活带给宁飞扬的自信和威严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所有的从容在此刻都显得可笑。 终于把盘子里的食物艰难地咽下去，终于没有了任何掩饰。终于必须抬起自己的头，终于必须要挤出一抹艰难的笑容。 宁飞扬相信，自己的这一抹笑容一定是自己这一生中最丑陋的笑容。这一抹笑容只会有一个内容，那一定是虚伪。 自己抬眼的瞬间看到的是桌子对面的女人正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宁飞扬不由得内心一荡，这样的笑容是那样迷人。笑容里荡起的是一个成熟女性的魅力和韵味。荡起的是一个有着丰富经历和内涵的女人特有的魅惑。 宁飞扬突然间发现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实。就在此刻，自己的妻子如同一朵极致绽放的鲜花，她在绽放自己最后的璀璨，她在展示自己凋谢前的全部风华。 这是为自己绽放的女人，这是一个为自己奉献了全部美好年华的女人。这是一个值得自己终身尊敬和崇拜的女人。 宁飞扬的心像被针刺一样感到了一阵尖锐的痛。他的手捂住了胸口。冷汗沁出来。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对面的肖竹影的脸瞬间变色。她伸出手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我没事！真的没有事！”宁飞扬迅速地大口吸气。他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状态。 “你呀。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忽略了自己的身体？你这个年龄一定要注意了。”肖竹影组起了眉头，她轻轻地吐露着嗔怪。 “是。我一定注意。呵呵，我确实不太会自己生活”宁飞扬扬起了自己的声音，也扬起了自己的笑声。 宁飞扬第一次发现让自己真心展露笑容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真正的窘迫只能发自内心， “这是你们男人共同的毛病。在人前你们好像很强势，可是私底下你们都和孩子一样邋遢，连起码的自理能力都没有。”肖竹影轻轻地笑着。 摇曳的烛光配合着柔和的灯光烘托出肖竹影的巧笑嫣然，她那张精心修饰的脸庞被烘托得美丽出尘。 宁飞扬闭了一下眼，他抵抗着妻子带给自己的冲击。 “飞扬。我来了。你要告诉我什么？你尽管说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肖竹影终于主动进入了主题。 宁飞扬的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按住的是自己狂跳的心。 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清水喝了一大口，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浇灌。 “竹影。自从有了小宇，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单独一起出来享受这样的二人世界。对不起，是我忽略了。我一直用事业作为借口，我真的很愧疚。”宁飞扬语无伦次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 “呵呵。我们都是一样。不用为这些事觉得愧疚，我并没有埋怨。别人都很羡慕我，羡慕我有一个帅气能干的老公。你创建了凌云公司，你没有让我们母子因为金钱而烦恼。你是一个出色的丈夫，也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肖竹影轻松地笑着，自豪的表情配合着骄傲的语气。 宁飞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羞愧。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握住了妻子的手。他能感觉到一瞬间里妻子的犹豫。妻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旋即恢复了自然。 “竹影。对不起。昨天小芳跑到我那里和我大闹了一番。我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不应该对你隐瞒。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一切，你会原谅我吗？”宁飞扬的语气里蓄满了真诚和沉重。 “好呀。我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你亲口告诉我。我一直相信自己的丈夫会亲口告诉我一切。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肖竹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宁飞扬放下了悬着的心，他的手也收回来。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心绪，他需要整理自己的纷乱。也需要给自己的妻子一段准备的时间。 肖竹影好整以暇地啜饮着苹果汁，她摆出了休闲的样子。 宁飞扬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竹影，我不知从哪里说起。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也是不久前才确认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有答案。我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办？”宁飞扬开口了，声音缓慢而悠长。 “没关系。我可以帮助你。如果可以，我来提问，你只要回答就可以了。这样好吗？”肖竹影的声音很轻松，也很清晰。 宁飞扬看向妻子的眼神注满了感激。他狠狠地点着头。 肖竹芳轻笑了一下，旋即陷入了黯然。一声轻轻的叹息展示了她此刻的疲惫。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宁飞扬的声音陷入了低沉。他的头也伴随着歉疚的声音低下去。 “我记得你给我讲过你的往事。是不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有了新的内容？”肖竹影开始了自己的询问，也开始了自己压抑不住的嘲讽。 尴尬迫使宁飞扬只是点头。 肖竹影皱了皱眉，她的心开始收紧。随着真相越来越临近，自己也将陷入抉择。 这注定是痛心的真相，也注定是艰难的抉择。 自己和眼前的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到头来竟然发现自己的丈夫竟然有着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复杂。可是，自己将何去何从？ 肖竹影也在纷乱中挣扎着。她能做的只是不断整理着这样的纷乱。努力展示着自己的骄傲和雍容。 “她是谁？是你们的女儿？”肖竹影几乎是一字一句挤出了自己的艰难。 宁飞扬愣了一下。他在短暂的错愕中迅速清醒过来。妻子这样突如其来的尖锐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宁飞扬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妻子，终于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肖竹影在看清了丈夫点头的瞬间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委屈和愤怒纠缠着涌进了自己的脑海，涌进了自己的血液里。自己有了眩晕感。 尽管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可是此刻丈夫的肯定还是让自己无法承受这样的残酷。 乱哄哄的杂音和影像在自己的脑海里冲突乱撞。自己努力排斥着这些杂乱。 渐渐地脑海变得清晰。一个熟悉的女孩子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裙袂飘飘的女孩子，青春和魅惑交替出现的女孩子。 似乎是为了把女孩子的影像从脑海里挥去，肖竹影倏地睁开了眼。 “你肯定她是你的女儿？你有证据？”肖竹影的语气变得局促和不安。 “我已经做了dna鉴定。其实我根本不用那么做。我早应该知道她是谁。早在她出现在公司里的那一刻我就应该知道。早在她接近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是我的粗心大意让我错过了无数次的机会。我一定让她失望和寒心了。唉！我真的是。。。太失败了。”宁飞扬自顾自地回答着妻子的提问，自顾自地突然陷入了自己的感慨里。 肖竹芳再一次闭上了眼。丈夫此刻的话几乎每一个字都在刺痛自己的心。他对那个女孩的唏嘘让自己这个妻子只能陷入更加无助的复杂心绪里。 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去看丈夫那个样子，自己再也无力继续提问。 宁飞扬抬起眼看到了妻子倚靠在椅子里的软弱和无力，他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地闭起了嘴。 沉默的夫妻一起沉浸到各自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全是彷徨和失落。 音乐的悠扬似乎在治疗着伤痛，也似乎在积聚每个人的忧伤。 肖竹影睁开了眼。她看到了丈夫充满疼惜的眼光。 这样的眼光让肖竹影有了一丝力量，也有了一丝生气。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二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带给你这样的复杂和难堪。我真的没想到。我。。。”宁飞扬的声音虚弱起来。 肖竹影坐起来，她努力恢复自己的体态和坐姿。 “你准备怎么办？你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才和我来这里吧？”肖竹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澈而稳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坚定。 一抹痛苦泛起在心间，宁飞扬闭上了眼。他在做最后的挣扎。也在做最后的动摇。 睁开眼，宁飞扬迎视着那双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美目。 “小影。我要告诉你我的心声。”宁飞扬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肖竹影愣了一下，丈夫的回答和表情都出乎自己的意料。可是，他的回答让自己不得不涌起希望。 “小影。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我爱孩子们。你们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你们是我的骄傲。你们是我最大的成就。我感谢上苍对我的眷顾，他把你们送到了我的身边。我真的爱你们。竹影。因为你们，我一直活在幸福里。”宁飞扬伸出手抓住了妻子的手。 他感受着妻子身体的凉意，他轻轻地摩挲着。 温暖涌动起来。肖竹影不得不迷醉在这动人的话语里。 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到中年的动人宣言。肖竹影不得不迷醉，不得不感动。 迷醉终究是短暂的，这样的特殊时刻让肖竹影不得不迅速恢复清醒。自己终究不再是年轻的少女，迷醉不属于自己，更不属于这样的境地。 自己的丈夫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他的心声是令人迷醉的，但或许也是让人心碎的。 肖竹影强迫自己进入最不愿意涉及的话题。强迫自己展现坚强。 “飞扬。谢谢你，谢谢你能给你的妻子这样的感动。我是一个女人，我喜欢这样的动人心声。可是，我了解我的丈夫，你一定已经还有更想说的话。说出来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肖竹影的眼睛泛起神采，声音带出了慵懒。 宁飞扬抓住妻子的手在渐渐用力。他在攥紧自己的留恋。 肖竹影蹙起了额头，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在品味丈夫此刻细微的传递。 她的心在渐渐下沉。 “小影。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抓住你的手一生也不放开。你为我付出了所有的青春，为我付出了女人最美好的年华。我真的留恋你给我的幸福。可是。。。”宁飞扬渐渐哽咽起来。他的喉头剧烈地蠕动着。他无法继续自己的倾述。 肖竹影苦笑着等待丈夫恢复平静，苦笑着等待丈夫的抉择。 宁飞扬被涌出的泪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哽咽已经变成了挥飞的泪水。 “小影。。。我不配这样的幸福。我要赎罪。我要承受可儿的怨恨。我要用自己晚年的凄凉挽回可儿的心。我。。。我真的没有力量继续享受你们的爱和安逸。我。。。对不起。小影。。我们离婚吧。。。让我有机会赎罪。。。让我能为可儿的复苏做点什么。。。。让我有机会做一回父亲。。。对不起。。。我。。。”宁飞扬语气无论次地呢喃着。他在渐渐崩溃。他在陷入自己的坍塌世界里。 肖竹影终于抽回了自己被丈夫紧攥的手。她的心在一点点下沉，直到沉到最深处。 肖竹影已经有了答案，这是丈夫送给自己的答案。 “可儿。。。她就是可儿。。。。。好妩媚的名字。。。。好疼。。。”肖竹影也呢喃着。 宁飞扬抹净了泪水，他努力挺直了身体。他不再彷徨，袒露心声后的轻松让他只有不安和担忧。只有等待判决的一刻才有的不安。 他等来了妻子的变化，妻子正在扬起自己的头。 “你决定了？不再犹豫了？你肯定你的选择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吗？”肖竹影的声音没有任何的颤抖。 宁飞扬听出了妻子的绝望，他的心在绞动。胃在翻腾。他竭力抗拒着。 “小影。我别无选择。为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为了一颗破碎的心，我必须做点什么。可是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就是让一个女孩子达成心愿。我这个没有机会负责任的父亲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毁掉女孩心中的一个负心人的所有安逸和幸福。我必须让她看到我受到的惩罚。而且，我必须心甘情愿地去摧毁自己的世界。我必须走进孤独和不幸里。小影，对不起，我必须让她看到我在不幸中的挣扎。我的世界必须是能让她变得心软的世界。小影，我不能让我那个没有享受到亲情的女儿失望。对不起，我真的别无选择。”宁飞扬的声音在颤抖中渐渐稳定。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报纸的版面递给自己的妻子。 肖竹影默默的读着丈夫递过来的报纸。她的手在渐渐抖动。 肖竹影终于读完了报纸，她的手不再抖动，她再次闭上了自己的眼。 宁飞扬不再发出任何声息，他只是贪婪地看着假寐中的妻子。 肖竹影缓缓地睁眼，缓缓地站起身。 宁飞扬抓住了妻子的手。他一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完美的事情。也许错了就注定要付出代价。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用一个遗憾去弥补另一个遗憾。飞扬，你去做吧。至少此刻你做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你不能再让我们失望了。可是。。。你不要忘了，你还有其他的儿女。你并不孤独和凄凉。振作起来吧。我等着你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对于我们这样的年纪，一切都只是形式而已。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肖竹影的声音里全是慵懒和疲倦。 宁飞扬感受着妻子的手抽离瞬间的失落。他目送着妻子渐渐远离的背影。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音乐让一切变得寥落。 妻子离去时的失落感正在变成慢慢侵蚀自己的悲凉。 一种失去了倚靠的悲凉，一种坍塌了整个世界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