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〇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要自己动手,只是未曾下定决心,遇上瞿安有意阻止,也便暂且退了下来。瞿安不让她与朱雀神君多有照面之机,也是为了打消她的这种过于危险的想法。她以轸使的身份,逐渐也已了解到朱雀山庄种种内情,只是愈了解,便愈是绝望。 她的这种消沉之态很容易便被瞿安看出了端倪。 我劝你不要。这日瞿安突然说。 什么?邱广寒微微一愣。 瞿安轻轻一笑,不说话。邱广寒咬了咬嘴唇。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逃得过你的眼睛的。 她停顿了一下。可是,他似乎已放弃了我。 你是说凌厉?瞿安皱了皱眉。……苏扶风究竟是否平安见到了他,我们尚没有确切的消息,你何以确定…… 我说的不是苏扶风。邱广寒道。 瞿安眯起了眼睛。那除了苏扶风一途外——难道你还做过其他手脚? 我没告诉你。邱广寒道。卓燕走的时候,我托他给凌厉带了个信。 她又停顿了一下。算是个暗号,我想以他与我先前的了解,他应能明白我的意思,只是眼下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没明白,还是明白了,却放弃了我。 瞿安沉默了良久。所以你就准备自己动手了? 我还能如何!邱广寒少见地用力拍桌子,站起身来。她随即冷笑了一声。反正我早便打算孤身为战的。 不若再等等,只要苏扶风能与青龙教联络上…… 不消自己骗自己!苏扶风若还活着。早便到了青龙教——已过去三月有余。便算凌厉不来。我哥哥也早来了! 瞿安摇头。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涉险。若你坚持——我立时会设法限你行动。 算是威胁我?邱广寒冷笑。 你没什么胜算。瞿安直言不讳。不如安分点。 那么谁又有胜算?你么?你倒是该有——只是你似乎全然就不想动手! 瞿安只是低着头。 末了,他抬起头来。 你不过是心有不甘了。他淡淡地道。你不过想叫凌厉后悔,因为若你死了,他或者会有一些愧疚之感。 我才不在乎。我是纯阴之体,何须如此。 你若不在乎,何须管谁对谁错。他们来与不来,朱雀神君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只是……邱广寒咬住下唇。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她喃喃地道。我不在乎会有什么代价的。 话音方落,嗖的一声,似是有支信号窜入了高空,两人一齐抬头望向窗外。 瞿安眉间轻轻一动。是不是卓燕回来了?他站起身来。 邱广寒明显也心中一动。卓燕——若他回来了,送信给凌厉的细节,或可得知。 赶至山门处时,却已有人先到了。 是白霜。瞿安低声道。 邱广寒认得她。她与瞿安略作隐蔽,只见白霜径直已向山门迎去。 瞧你的脸色,神君怕是最近情绪也不太好吧?人尚未见,声音已传了过来。果然是卓燕! 何止不好——我这段时日,从未敢自去见他!你倒算是回来了! 白霜说着语声一顿。似乎咦了一声。只听另一人的声音悠悠雅雅地道了声,小生见过柳使。 慕容荇?邱广寒心下暗道。他也来了。 白霜似乎哼了一声,瞿安倒并不认得他,只看了邱广寒一眼。 神君心情不好,你带他同来——未见是好时候。白霜冷冷地道。 卓燕耸肩。我也是没办法了。 此话怎讲? 我们杀了青龙右先锋,拓跋孤此番是追着打来了——不趁早逃回来,难道等着被捉么? 但朱雀洞…… 卓燕轻轻咳了一声。我们还是进去再说。 他向后望了望。跟上来的除了慕容荇,还有林芷。 那两人——是谁?待几人走后,瞿安方低声道。 太湖水寨的林芷、慕容荇。邱广寒道。慕容荇与卓燕早在朱雀洞便搭上了线,算是朱雀山庄的人了。林芷——算是他的相好。 那我倒知道了。瞿安道。先前嫁祸青龙之计,便听说是出于这个慕容荇。 是他想出来的?邱广寒略吃了一惊。我只道是卓燕。 但那林芷——脸色看起来似乎很是不妙。瞿安又道。此地严寒,她若内功不深,恐怕难捱。 嘿,她内功倒该不比慕容荇弱呢。邱广寒道。倒不知这白面小生能捱不能捱。 你们果然在这里。转过一处,卓燕的声音已赫然传来。 两人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 我让柳使先带他们去歇会儿——算下来今天神君应在与鬼使议事,你们两人必厮混在一起,若见我回来的讯号,怎可能不凑热闹来瞧瞧。 邱广寒忍不住一笑。你倒把自己当个要紧人物了。算你聪明。 瞿安也是一笑,却在看着邱广寒。 看来卓燕回来了,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心道。 但是——卓燕,我问你。邱广寒面色随即转沉。你方才说,你们杀了顾笑尘? 这个么——不错。卓燕略略侧过脸。他们不也杀了翼使。 邱广寒一时竟是静默了。 对了。卓燕又道。你给凌厉的东西——我倒是带给他了,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邱广寒已暗暗看住了他的眼睛,不由地低低一哂。 他撕了。 什么?邱广寒嘴唇微动,压住自己的声音。 他撕了。卓燕摊手。我也拦不住他。不过我想,你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我…… 邱广寒转回身去。嘿,我太高估自己了。她冷笑道。 哪里哪里。卓燕道。怕输的人。才会做出撕毁信物这等举动来。似轸使你这般。回头不就把这事忘了? 他不等邱广寒说话。已一手一拍她背,一手搭了搭瞿安的肩。走吧,我带了点酒回来。去我那喝一杯,时间不多啊,瞿安,隔一会儿我便得带慕容荇去见神君了。 我能不能与你同去见神君?酒间,邱广寒冷不丁道。 广寒……瞿安似是微微一惊。你…… 你与我同去?你去做什么? 我也有许久没见神君了。 这世上的人都巴不得不要见他的面——我若非不得已,也不想见他——你倒好。还无事生非地要见他? 我只问你,带不带我同去? 卓燕再看了她一眼。你莫忘了,慕容荇认得你。 那又怎样? 你与青龙教的渊源,若他告诉神君知晓,你待如何? 单疾风当初不是一样是青龙教人的身份。 旁边瞿安却嗤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神君真的相信单疾风? 朱雀翼使——总不是随随便便做的吧。邱广寒瞥了他一眼。 瞿安却摇了摇头。朱雀神君从未将他当真置于心腹之地,所以他的生死,神君似乎也并不那么在意,得知他去青龙教涉险,竟并无觉得有何不妥,更不见他于单疾风之死有何痛惜。 或许神君早看清楚翼使本也的确未见得是真心投诚。不过是借朱雀山庄来报己与青龙教之私仇。卓燕道。 但…… 算啦,你以为你我的处境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卓燕打断他道。轸使就更不用说了——若说神君真正相信的人。那大概只有我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井使。 你们倒是扯远了。邱广寒道。卓大哥,你既然这么说,那更该让我去了——反正我是什么身份神君也不在意——反正他本就对我心存犹疑啊, 她脸上浅浅地笑着,这笑意全看不出一丝阴谋之色——只是卓燕的目光仍是在她脸上电一般扫了过去。 他似怀深意地笑笑。那么你告诉我一个你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就让你去。 很简单。邱广寒道。我听说按规矩,慕容荇需要至少三个朱雀使者举荐,方可接任朱雀洞主之任,现在翼使已逝,除了你和柳使,至少还要一个人吧?若我可以担当此任,那——想必慕容荇也不会蠢到在神君面前胡言乱语、戳穿我的身份? 卓燕却又一笑。朱雀洞早已毁了,哪里还来的朱雀洞主。 邱广寒一怔。早已毁了?…… 料想你哥哥这次也不会放过的。 他此刻坐在一张椅中,说着这话,却似并不沮丧,好像朱雀洞之毁与他无关,右腿抬起,竟十分逍遥地搁在另一张空椅之上。 邱广寒心中却惊疑不定。怎么……你……她表情略微变化。……你这次又不怕神君怪罪了? 朱雀洞中凡略有才能者,都已编入天都会中。卓燕将另一条腿也搁了起来。张使眼下正在天都会牵头,鬼使想必不日也会回去主持,于朱雀山庄来说,并无什么损失。 原来是趁此机会,反将明处的朱雀洞换作了暗处的天都会。邱广寒道。话虽如此——你的功劳却没有了,什么也没有——朱雀洞是你的,可天都会却是鬼使和张使的,没你什么份,你怎么交代? 卓燕还是笑笑,眯着眼睛。你该知晓,我这个星使是司职为山庄找人的,朱雀洞不过是网罗奇人异士的手段之一——洞在或不在,于我并无损伤,我只要能把人带给神君便够了。 慕容荇便算是你这次带回来的人?可是——既然没有朱雀洞主一说,你带慕容荇去——又算什么样身份?凭他——他纵然有点小聪明,可也未见得有太大才能,未见得十分当得神君的眼…… 她话语至此,突然话语一顿,好似似懂非懂地想到些什么,悄悄瞟了一眼瞿安。 ——不会是这个荒唐的理由吧?他曾想把我献给神君,用我纯阴之体去引诱他,让瞿安脱离苦海——他没成功;莫非这一次他用慕容荇是一样的理由,只不过把女人换成了男人——因为慕容荇恰恰是那种——生得十分好看的男人? 她想得浑身起了一阵疙瘩,不敢再将话说下去。卓燕的目光略略有些复杂,她不知自己猜测是否对了,半侧过脸,未敢直视。 瞿安也没有说话,她不知他会否也想到了这一点——若真是那样,她要去干什么呢?——如果卓燕是为了那样一个目的将慕容荇带给朱雀神君,她去干什么呢? 但是,若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哥哥,我又还能有什么机会来替你除去这个强大的敌人? ----------- 若江可以逆流,凌厉愿意让江水先传信过去——他要告诉邱广寒,他来了。 只是,没有办法。他已是最快的快马,却依然还有太多的路程阻隔着他。 邱广寒并不是唯一一个因他没有来而失望的人。 瞿安——他虽原并不知道邱广寒锦帕传讯之事,却也曾在苏扶风身上寄下些希望;他虽然并不愿意与凌厉见面,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想知道长大后的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 而他只有那一幅邱广寒交予他的画卷。这真的够了吗?他想他们该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债未清吧。 他提笔——他至少,还可以写封信给他。 ------ 船很大。没有路可通的时候,只能乘舟溯流。 宁静的傍晚,凌厉独自站在船头,心中就默念着那一句太简单不过的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他竟觉得有眼泪止不住流出来。这一刹那之间他好似想起了极多极多的往事。 舱中,青龙教诸人却在与苏扶风一道商量对策。苏扶风已将“冰瘴”之事告知,除凌厉或可不受毒侵之外,余人如何进入冰川,倒颇是个大问题。苏扶风的解药只有三粒,自是不够,况且本非治本之解药,用了也并非良策。 几个人的目光都聚在姜菲身上,只是她于解奇毒之道也并无经验,只得低头不语。 冰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程方愈摇着头。如果我们在冰川之下堆极多柴火烧它几天几夜,那冰会否化了? 冰川极寒,火势受克。苏扶风道。似乎不算好办法。冰川绵延数百里,依山而形,并非一日之寒,川中自行烧火尚且无碍,我们低处地势,又有多少机会? …… 舟行仍速,几人都皱紧了眉,各想对策。可纵然尚未有对策,千山万水,仍需先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