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心理战
沈春丽礼节性地轻启朱唇说了你好两字。张志平直观地觉得这个娘们难斗,肯定不是善主儿吉永贞子却迈着小碎步来到张志平面前,恭恭敬敬行礼用日语道:“您好” 张志平在日本生活过,客气地鞠躬,熟悉日语却偏偏用汉语回答: “谢谢,请多关照。” 似乎不说日语也能给他带来星点尊严,他没有发觉,沈春丽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吉永贞子,这个完全陌生的日本女人看起来温顺乖巧,几乎象个奴隶,但那双眼睛偶尔一瞥,会暴露出逼人的光芒,绝非善类 尤其她可以莫名其妙出席今晚的宴会,足见其身份不同寻常,但沈春丽绞尽脑汁也搜索不出吉永贞子丝毫线索,和鸠山寿行一样,研究所里向来没有这样一号人,完全不知道来历。 这些人一来就参与机密,地位几乎和松井义雄不相上下。种种迹象表明佐佐木正酝酿一个庞大的计划,否则他不会突然调人到身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明知道猜想没用,但沈春丽却不能不想。 文质彬彬的张志平令她立刻想起司马竣也促使她下定决心首先从眼前这个可耻的叛徒身上寻找破绽,为以后营救司马竣铺路 “张先生,请入席” 护士把轮椅推到主人的位置后悄然而退,佐佐木石根微笑着发出邀请。吉永贞子谦卑地笑着,温顺地帮张志平脱大衣,解去围巾,并且拉开椅子,比女仆还勤谨。 西式长条桌子,佐佐木石根独自占据一头。 按照多年的习惯,虚伪的佐佐木肯定会安排张志平会坐客位,也就是桌子的另一头。而且刚才介绍时还强调过鸠山寿行是客人,也就是说他也有资格坐客位。 但松井义雄好像忘记过去的规矩,或者说有意打破过去的规矩,毫不客气抢先霸占了佐佐木石根对面的位置。 大家都一愣,佐佐木石根眸子中寒光一闪,但马上又笑眯眯的。鸠山寿行笑嘻嘻耸耸肩膀。乖巧的吉永贞子赶紧拉开左侧椅子,把张志平安排在佐佐木石根下首,自己不声不响紧挨着落座。 剩下的沈春丽冲鸠山寿行略带调侃地一伸手,示意他坐佐佐木石根右侧下首,不想鸠山寿行主动拉开那把椅子,风度十足地邀请她落座,自己挨着松井义雄。 短暂尴尬过后,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职业笑容。受伤以后,佐佐木石根一直依靠护士喂饭。这头老狐狸有着强烈的自制力,极其在意自己举手投足的风度。今晚是他精心组织的宴会,比鸿门宴还凶险,因此他更加在意自己的言行。 因此他面前没有摆放餐具,此刻挺直身体,淡淡笑着道: “抱歉诸位,我现在用餐也需要帮助,在尊贵的客人面前,主人不能失礼,我只好放弃享用美食的机会。松井君代我作陪。” “张先生对历史很有见地,”见大家各自低头默默地吃饭,佐佐木笑吟吟地启发大家,“既来之则安之,希望阁下能加入我们,研究所里面中德俄朝蒙日美等各国人士都有,学术气氛浓郁,远离政治,以后我们可以共同探讨文化方面的问题,如何?” 先抛出一个诱饵,或者说美化一下张志平的叛徒身份,减低他的心理压力,佐佐木石根善于分析别人的心理,更善于利用体贴掌控别人的心理。 和蔼的说辞未必能立刻打动被捕者,但长时间的重复会不知不觉降低抵触,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被潜移默化。 草包如张志平,完全没有对敌经验,心里当然也绷紧了警惕的弦。还得意地认为自己早已识破老鬼子的伎俩,绝不会上当。 但可以假装欢喜的样子,无非糊弄敌人。 其实走向深渊的他,在这样的氛围中心里已经悄然泛起隐隐的期望,天真地幻想自己将来或许可以从事一份纯粹学术工作,苟且活下去,默默地了此残生。 如此一来虽然已经沦落,已经沦为下贱的叛徒汉jian,却完全不必蹲街头巷尾做特务,出卖自己的同志,屠杀自己的同胞以上不过是潜意识作怪,他本人不知道而已。 因此他稍微提高一点声音道: “谢谢将军,如蒙聘用,在下不胜荣幸。” “张先生来自烟雨朦朦的江南,面对长天浩浩大地莽莽的北方,一定不习惯吧。放心,我将尽力为张先生提供方便。”佐佐木石根依旧兴致盎然,“假如有可能,甚至可以安排张先生回上海工作。” “上海?”张志平吓一跳,回去岂不是得面对无数曾经的战友? 深知佐佐木石根利害的沈春丽,明白他又开始施展拿手的迷惑伎俩。老狐狸的谈话向来平和,一直富有启发性和针对性,善于站在对手的角度考虑问题并且能不知不觉左右对手的心理,外人很难理解他的和风细雨中隐藏着冷厉杀机。 如果剥去佐佐木石根的虚伪假面,识破他的欺骗性,就会知道他骨子里比松井义雄更残暴更嗜血,毁灭的生命也远超松井义雄,但更多的时候他却乐意把暴力放在引诱之后 今天的宴会无疑是种变相的审讯,奢华的客厅精致的家宴体面的主人周到的款待讲究的饭菜,一切不过是道具,和松井义雄上次在刑讯室对张志平挥舞的刑具作用一样,目的也一样,让张志平把隐藏在心灵旮旯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张志平一开口回答,就意味着彻底缴械。 幼稚的张志平如纣王的儿子殷郊,学了一身定国安邦的本事,却经不住老辣的申公豹勾引。三言两语下来果然上当,或者说宁愿上当, 佐佐木石根的诱饵,等于流浪狗眼中的骨头。 毕竟现在没有选择,自由挑选以后的生活地点,也是莫大安慰。张志平甚至简单地以为,和蔼的佐佐木石根既然想利用他,就应该理解他的难处,回报好处,因此带着强烈的自嘲揶揄道: “谢谢阁下,我对上海也不是那么熟悉,换句话说感情没有那么深。从江西出去后经欧洲去了苏联,在季米特洛夫领导下做些零碎工作。 前年随他才辗转到香港,逐步接触党组织,同时办报纸宣传左翼主张。如今既然荣幸与将军合作,我不太想再回那个鬼地方。如果阁下允许我远离政治做些研究,不胜感激” 显然,他竭力淡化自己的革命色彩,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同罪犯竭力推托罪行一般,可见他此刻一切为了求生。老jian巨猾的佐佐木石根立刻露出大度的笑容,信誓旦旦地道: “张先生不必担心,等我们把有关情况核实以后,选择什么地点落脚,选择什么内容的工作,甚至选择什么样的同事,由你提出,我保证尽力配合。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愿意知会皇军在上海的有关方面,请他们安排尊夫人尽快北上,以便她能够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至此张志平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被突破,他居然深深鞠躬熟悉佐佐木石根套路的松井义雄,过去就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现在功勋在手更加轻视,连听都懒得听,只顾大吃大喝。 普普通通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张志平俘虏,沈春丽心里更加鄙视这个叛徒。默默等待攻击的机会。经过几天来的酝酿试探,早已定下的作战思路越来越清晰,她也越来越有把握,设法寻找张志平破绽,变相降低敌人对司马竣的重视,将来寻找机会利用港英当局对日寇施加压力,事情大有可为 “张先生,也就是说您与司马竣一样,主要从事新闻工作。能否满足我的好奇心?你们办报的经费从哪里来?你们什么时候相识的?主要接受谁的领导?” 为了制造紧张气氛,沈春丽见缝插针发问,想搅乱张志平的思绪。张志平胆怯地望了沈春丽一眼,小心翼翼回答: “经费都由司马竣从左翼人士那里筹集。我不了解他的底细,彼此也没有组织上的关系,后来奉命到香港投奔他,日常洽谈的也都是新闻工作和办报设想。 在组织内部我有直接联系人,派我前来满洲也并非司马竣安排。但季米特洛夫跟司马骏交情非同一般,根据多年地下工作经验判断,他们俩极有可能掌控着一个地下组织,运作相当复杂。” 显然张志平的指控完全是推测,司马竣没有暴露 意外的收获令沈春丽相当激动,马上层层递进分析:有那么多熟悉的同志一齐被捕,张志平为什么完全不屑一顾,从来不提他们的重要性?偏偏凭想象指控司马竣似乎隐隐约约欲置司马竣于死地 供词中极力避谈他妻子刘平平,保护亲人是本能,一点不难理解。在张志平的供述中,刘平平仅仅与司马俊有私人来往,即使不精明的外人也能感觉到交情不浅。指控司马俊,恐怕不止仅仅为了保护刘平平,里面极有可能包含其他因素。能否构成拯救司马竣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