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荧
穿过路障，来到一个宽广的天井，抬头可以看到入夜的天穹。这里原本是接待游客用的服务中心，此刻却被被拆得七零八落，满地狼藉。椅凳、柜台全被搬到了地下去组成了路障，地毯、挂画、灯具也逃不过类似的命运，坚硬的地基暴露在空气中，其上尽是滚落的花瓶。 麦克把缇尔按了回去，此刻偌大的服务中心里只有希律和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一片“废墟”中，但是顶在希律背后的枪口一直很稳。 “你们的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我们来说，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寻求改变的人。” 谜语人？希律踢到一个花瓶，叮铃咣啷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呃，请问可以具体一点吗，比如她想改变的是什么，自己、群体还是社会...” 大个子一句话也没有回。 很快，两人离开服务中心，路边开始出现不少残缺的尸块，死状凄惨。 “不必担心，如果你没有吸食这里提供的气体的话，只要不做出过于激烈的行动，就不会被袭击。” 在希律身后，麦克的声音再次传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首领的计划进行中。” “计划？你们的计划是通过这场袭击筛选并吸纳成员吗？”不知道还有多久会见到那位首领，希律还是希望能多套出点信息，为之后的交涉积累一点优势。 “吸纳？不，这些灵魂被污染的人没有任何的用处，也永远不可能理解我们的理念，他们只是祭品！”麦克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但很快又平复下去，“等你见到我们的首领，该你知道的都会让你知道。” 灵魂？这些人的理论还真是够复古的。他们的首领该不会是刚从冷冻仓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吧？ 走过几步路，穿过几条酒廊与赌场，这里的游客早已被清场，不是逃去了出口就是已经沦为饵食。飘在反引力景观步道上，希律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整条烟花街最核心处那直冲天穹的光芒，姹紫嫣红的色彩浸染了漆黑的天空，仿佛整片街区的yin靡之风都被卷入了那个中心。 “不要看太久，我们的目的地不是那里。”麦克提醒希律，“首领在前面的广场等着你。” 希律被扯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步道的中轴，悚然一惊，又回想起自己掌握的知识，却发现那宏伟的事物根本不在其内。 麦克所说的广场是一个连接点，好几条步道在此交汇，中心的喷泉依然在运行，水从一个高悬的瓦罐中流出，支撑着它的则是一个身着古典服饰的妇人雕塑，丰满的形象似乎寓意着丰收与喜悦。一个女人坐在喷泉的边缘，她的周围是成堆的电子设备，一捆捆电缆纠结在一起，另一边，一台体积臃肿的机器是这些缆线的终点，不同的人的声音从这台机器上传出来，伴随着惨叫声和枪火声。 希律在她面前站定，那个和隧道里一样的声音此刻正在发号施令。 “不要放人出去，同时也注意不要让人进来，对，要做的就是拖，正门不用去担心，只要这个晚上过去计划就能完成...” 女人穿着皮革质地的衣服，鲜艳的红发被扎成高高的马尾，此刻见到希律，她的脸上露出笑容，站起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势，“小家伙，等你很久了。” 然后她对希律身后的麦克点了点头，提问道“缇尔呢？我不是让她把人带来吗？” “缇尔她做事情有点急躁，所以我让她回去继续看守路障了。”麦克把顶在希律背后的枪收了回去，“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判断，等待您的指正，首领。”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人想变得成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这样做，是让缇尔免于犯错，但同样也让她失去了一次认知到自身缺陷的机会。”女人从线缆堆里走出，离近了看，能看到她衣服上的金属扣已经掉光了漆，暴露出下面黄铜的底色，“当然，我们的组织一直都在如履薄冰，并不是什么错误都能接受的，所以你的决定也有你的道理。 “然而在炼金术的历史中，错误是无可避免的，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让缇尔多去做一些事情，毕竟一个完美的作品必须有无数的失败作为铺垫。不过...关键的知识可以减少失败的次数和代价，而这就是我们需要这个人的原因。” 女人柔和的声音下有一种藏不住的沙哑感，希律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声线。 麦克看了眼希律，对于眼前这个和缇尔差不多大小的家伙有了新的认知。 “那个，女士。”忍受不了这陷入说教的氛围，希律尝试说点什么介入谈话，“如果我理解没有错，你是希望我为你提供法术方面的顾问服务吗？” “顾问？哈哈，这是都域里的人用的词语吧。医疗顾问、技术顾问、财务顾问...什么东西都要一个顾问。法术顾问？有意思的说法。”女人被打断，也不作恼，“在历史上也确实有不少有名的炼金术士被邀请成为相关事务的顾问。不过在进入主题前，我还是先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组织吧。” “我们的名字叫‘荧’，是诞生于卫星区的炼金术士集会。”她的目光穿过了希律的肩头，似乎投向了被地平线遮挡住的远方，“我们原本只是一群苟活在垃圾与污物之间的贫民。” “不过那很快将成为过去，因为在废墟中，我们获得了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麦克接过话继续道，这一次他的语气十分平稳，没有像之前在路上那般失态。 “冷静点，麦克。你还好意思说缇尔，你自己在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也一样有点急躁了？”女人摇了摇头，接着看向希律说道，“我们的起源，是一次偶然的尝试。在充斥着粉尘、噪音、辐射的世界里，我们成功用废弃的电子元件制作出了干净的食物和水。或许在你们都域的人看来，这根本没有价值上的提升，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无异于点石成金。” “为了让这种尝试可以复制，可以拓展，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一起。炼金术士的集会——我们是这样自我认同的。而作为名字的‘荧’，是‘腐草荧光’的荧，毕竟现在的我们，还只是一群藏在腐烂稻草之下的萤火虫。”女人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名字叫莫，仅仅是莫，因为卫星区的人没有姓。” 她说话总是提到历史，这不像是一个卫星区出身的人该有的素质，而那个大个子口中所谓的“祭品”，以及在隧道中设下的陷阱，则显现出他们的“炼金术”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希律略有沉吟，打量了一下莫的脸，随后说道，“我大概是明白了你们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和形式。那么...你留着我的性命，应该是认为我能为完善你们的‘炼金术’提供帮助？” “比起这个，你还是先讲清楚隧道里发生的事情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绕过我的守卫的。”莫摆了摆手，示意麦克去关掉那台臃肿的机器，“我的宠物应该会吃掉所有经过的人，而你却完好无损地穿过了它。” “如果你在说那个东西的话，你首先就不应该把它当作你的宠物。”希律止住叹气的冲动，本想着隐瞒一部分信息作为未来交涉的筹码，却发现如果不讲清楚基础性的机制，这群下等人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的价值，“我们先统一一下称呼，按照约定俗成的叫法，那种东西叫言灵，吃人只是它在特定情况下的表达。” “然后，你们使用的不管是炼金术，还是守卫这些，我们统称为法术。而所有的法术想要成立，必须要有两个实体——施术者和受术者。把这个概念应用到你的宠物，或是守卫上，施术者就是你，而受术者就是触发了相应机制，被言灵捕获的人。” 希律回忆着在自己还是学生时被灌输的那些知识，略过物质界、虚境、对偶子等一系列“学者”们使用的术语，将它们整理成方便理解的形式传达给眼前的听众，以往都是知识的接收者的他第一次成为了传输者，然而自己却已经离开了象牙塔，深陷于暴乱的漩涡中。 “等一下，你的说法很奇怪。”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又把手插回了兜里，“施术者很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强调受术者的概念？我制作出了自己的...按你说的，叫言灵吧，然后我让它看守隧道的入口。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受术者，但是我的炼金术依然完成了，不是么？” 希律一时语塞。 在学校里加入“银钥”的那几年，从来没有人会像这些卫星区的人一样，只完成一个法术中施术者的那一部分。因为一直以来所有的入会者都接受了一个认知：所有的法术必须要有受术者。一个完成了一半的法术会导致什么后果，希律并不知道，也没见过。 “完成了...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完成了一半的法术存在漏洞，而我正是借此才成功绕过了守卫呢？”希律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只能试着转移话题，争取保住自己的权威性。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我要直接听到答案。你，是怎么绕过我的守卫的。”莫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语气也变得生硬。 “好的...”希律想了想，直接说道：“言灵，它不会服从你的命令。我们只会把它作为信息的安全容器使用，因为只有正确的声音才能得到它的回应，而错误的声音会让尝试唤醒言灵的人成为牺牲品。” “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守卫只是在机械性杀死那些靠近它的人，因为他们发出了错误的声音，却不是在有意识地履行守卫的职责？” “是这样的，至少在我的认知里，将自己的意志施加给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做到的。人可以做到的，或者说所有法术的机理，是通过特定的方法构建施术者与受术者之间的联系，再通过这种联系顺水推舟地让它们在现实中出现，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希律在脑海中检索着自己掌握的那些知识，小心翼翼地在言语上进行着试探。 莫盯着希律的脸，似乎在确认这番话语的真假，过程之久甚至让希律有点尴尬，但最终还是问道：“那你又是从哪里获得‘正确’的声音的？” “关于这一点，就是你的法术的问题了。用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说，言灵就是一个危险的保险箱，打开它需要正确的密码，但如果我的目的不是打开它，就有很多种方法绕开它。而我所做的，只是简单的‘放入’了一段信息罢了，言灵毕竟有它的本性，无法拒绝这样的‘礼物’，在这个过程中，它会短暂的失去攻击性。” 莫皱起了眉毛，回想起自己以往在完成制作仪式的时候，按照要求执行的一些意义不明的步骤。对照着希律的解释，这些行为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看来你能骗过我的守卫不是偶然，掌握的知识确实比我们要多出不少。”莫示意麦克重新打开那台臃肿的机器，嘈杂的声音再次充满了这片空间，“不过你说的东西真实与否还需要印证，现在，我先领你去一个地方。” 麦克闻言直接背起了机器，一捆捆电缆被缠绕在他高大的身躯上，在希律眼中就像是公园里爬满青藤的山石。 “走吧，我们下去。”等待麦克收拾好现场的设备，莫示意希律跟上自己，“从现在起我们也不用枪架着你了，毕竟你也算是我们的‘客人’了。我不知道你这个都域人是否来过这个地方，核心区域你去过吗？” 希律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下，心想第一关总算是过了，至少现在不用担心自己被这群暴徒不明不白地枪毙然后横尸街头了。 “这里...并没有。我一般不会来这种地方，倒是上学时有一些同期会来这里消遣。”希律回忆了一下，自己身为调整人，课业量是自然人的两倍有余，而课余时间也投入到了“银钥”的结社活动中，少有闲暇时间。 “那倒正好，对于你来说这也是经验上的一些增长。”莫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那副和善的样子，高挑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晃动。 从广场离开，三人下到了地面，一路上遇到的武装人员俱是向莫点头示意，行走间希律发现自己在往核心区域前进，而麦克此时化身成了一个移动的通讯基站，莫似乎没有对希律隐瞒的意思，朗声通过他背上的机器指挥着自己的部下。 “数量已经差不多了是吗？那么接下来就按照交易的内容，把所有的‘龙’引导到‘树’里面去，引导方法用我们自己的。嗯，我现在正在往那边赶，你们需要在我到达之前把准备工作全部做好，包括牺牲品以及灵魂的置备，到时候我们可以直接进行仪式。” “那边...确实不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对象，他们的提议是有点简单过头了，不过我们也留有一定的余地。我这边算是有个意外收获吧，或许能看出看出一些东西，等我过去你就知道了。” “保持警惕，多的我也不用说了。这会是一次关键的尝试，但我们也要保留自己的退路。” 龙是什么？树又是什么？准备？仪式？她把我带到那里去又是想让我做什么？一连串的疑惑从希律脑中升腾而起，发现自己即将面临的问题再次超越了课本，以往掌握的那点东西在这里似乎派不上用场，相比之下，莫口中那些古怪的炼金术领域的术语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个夜晚，为什么我还是跟这些东西扯上了关系？我明明已经主动退出了结社，退出了那个世界... ... “莱恩，我们现在可能正处于风暴漩涡的中心之处，你对于这个看起来像是道具但实际上是真家伙的玩意有什么想法吗？” “就算你问我...这种古董一样的枪械出现在这种地方，跟我们之前一路所见相比，其实还算正常的了？”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躲藏在厕所的隔间里，脚边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家伙，看起来是个无名小卒，实际上也确实是一个无名小卒。 “比起这个，我想我们应该尽快转移阵地吧，如果他的同伙发现他上了那么久的厕所都没有回去，肯定会找过来。”莱恩从倒地的人身上取下了武器，沉重坚实的金属块带给他一种冰冷的触感，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沉下来。 “确实。”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莱恩离开了厕所。 在摸进来的路上两人就发现这里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先是被投放的袭人野兽，然后又是生人勿近的武装部队，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前方那道直冲天际的光芒。在第一眼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就没有第二眼了，莱恩发现自己失去了这一段记忆，只记得和李倒在了地板上，脑袋里七荤八素，仿佛是经历了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