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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山庐神农卜命术 乌衣巷御史试才情

    玄凤衔琉璃,瑕光映天碧

    广寒望舒名,尊王百官依

    此为剡月国建国称王的传说,琉月节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辞别佛王,晨赶回了客栈。

    陈丕远远出门迎接,埋怨道:“你方才去哪处偷闲啦?连你弟都丢下不要啦?”

    晨将方才结交御史,偶遇佛王之事同陈丕详细道来。

    陈丕听罢细细思索道:“佛王怎的无缘无故来至这荒山中,依我看定是神道盟主派他来的,想必便是为了取这哲玉,事不宜迟,咱们速速上路吧!”

    “上路?”晨不解道。

    “乐平如今还要靠金丹续命,咱们先往剡月国走一趟,一来拜访神农求药,二来琉月节将近,趁热闹或能面见月王,解除一道神罚也说不定。”陈丕谋划道。

    晨思索半晌:“被降神罚的当真是月王?可曾查明了?”

    陈丕微微一笑:“早已查明了,便是当今六王和帝夋。”

    晨稍一皱眉:“如今无殇王,治圣王年事已高,若未除去神罚便驾崩了,该如何是好啊。”

    陈丕道:“此乃神罚,怎会随生老病死而消长?这代死了自然就承袭给下一代王了啊。”

    心罚哲玉之事晨确曾有耳闻,然当真除起神罚来倒还真不容易。良久问道:“可知这月王心病?”

    “知了,知了。”陈丕从怀中摸出一张记录判词的纸,示意晨看第二句。

    晨细细看罢,解析道:“「迷醉朝纲且把酒,风雨偏洗岳阳楼」,这岳阳楼说的定是月国了,那月王的心病便是迷醉朝纲!”

    “聪明,纸醉金迷者,「惰」也,如此一来,不就好办多了。”陈丕笑道。

    二人回房,收拾好行李包袱,临行时陈丕嘱咐范进照看好客栈,随后备齐车马,带上乐平而去。

    钰轩忙背起行囊药箱在其后踉跄追赶:“诸位!等等我!”

    陈丕连忙勒马,面色严肃对乐平低声道:“哲玉之事,万不可对旁人提起,明白吗!”

    乐平慌张点头。

    陈丕随即下车迎去:“诶呀,小大夫,您跟着我们所谓何事呐?”

    钰轩弯腰喘着粗气道:“无事,只是怕先生不知连山庐在何处,找寻不易。”

    陈丕呵呵一笑:“你怎知我们要去连山庐?”

    钰轩得意道:“先生日前问我要金丹,如今又驾车驱往剡月国,想必此行定是为乐平恩人求药。虽不知您与恩人是何关系,但如此尽心竭力救助想必也是出于真心。在下也愿尽绵薄之力,稍微帮助您们一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丕转身未作答复,心下思索道:虽不知这小郎中底细,但能为我们指路终归是不亏,我且让他上车吧。

    钰轩以为陈丕未允,只好悻悻步行归去,谁料子桓上车扶轼道:“上来吧,小大夫!”

    钰轩大喜过望,连滚带爬翻上车去,乐平忿忿道:“我看你就是想搭顺风车吧。”

    钰轩吐舌嬉笑。

    一路东向,倒也无事。

    这日来至在剡月西郊外,日头方升,早市人稀。乐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各处眼看喜,东瞧西逛却也耽搁了半日。

    这也不怨他,他本是久居深山的小逸士,剡月国又热闹的过分,连个小小的西郊早市都人声鼎沸。

    可谓是车马喧嚣行人闹,这厢喝来那厢吆。笔墨纸砚排案前,铁锅炙烫滚油烧,楼上浊酒三两盏,粗茶淡饭亦佳肴,小小孩童戏杂技,八旬老叟墨挥毫,举人逛市豪情步,文客雅兴自风sao,广寒城内寻常见,春风不让洛阳桥。

    晨拂袖哈哈笑道:“别在这小坊市迷了眼,再往前可就是剡月大都广寒城了,到时可够你看的。”

    “诶!别急嘛!咱们还是先去连山庐要紧。”陈丕提醒道。

    乐平玩的高兴,竟忘却了正事,回想起师父吉凶不知,自己命数难卜,一时间万分自责,低头道:“都怪我,又耽搁了时日,以后再也不惰怠贪玩了。”

    正说话间,一书童迎面跑来,口中叫嚷着:“各位老爷们!皇上的钦差奉旨去乌衣巷选诗才了!快去凑热闹诶!”

    这书童目中无路,竟和晨撞了个满怀,满口“抱歉”“对不住”“饶命”云云

    晨将其扶起,问到:“钦差选诗才?这是所为何事啊。”

    书童上下打量一行人,陪笑道:“诸位爷,看您们的打扮是从他乡来的吧,您有所不知啊!近日是我们剡月国的琉月节,前阵子负责宴会助兴的当朝太傅说了几句丞相的坏话,惹恼了月王,当时就被押入天牢了!现如今钦差大人逢旨选拔他人在宴上赋诗助兴,这可是文人sao客们不可多得的登天机会啊!若是作的好,直接被提拔入仕帘内也说不定呐!”

    晨微微一笑,打发小童离开,对陈丕道:“我有办法能见月王。”

    “你?”陈丕挠头:“你不会打算以三流的写诗水平混进琉月宴吧。”

    “哪里三流!你也太低看我了吧。”晨详怒:“你照顾好乐平,静候佳音吧!”随后信步寻乌衣巷而去。

    晨试诗才暂且不表,单说乐平钰轩一行人,兜兜转转穿坊过市,可算在“药街”找到了连山庐。

    这连山庐坐落于一众药肆间,其貌不扬,一副对联悬于门上。

    上联:但愿世间人无病

    下联:何惜架上药生尘

    金字匾额高悬:同德济世堂

    下挂小牌:后稷连山庐

    倒也怪哉,这条街上空无一人,每店每户,伙计老板不是偷懒就是打哈欠。药柜上米大蜘蛛丝抱定,门户间灰土黄尘落满地,丝毫不同方才的热闹情景。

    乐平不解道:“这街上因何如此冷清,难道剡月国的人从不生病不成?”

    钰轩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自豪道:“有我师父在,保你诊治一次就能根除全身的伤病,无论大痛小疾,不过煎两副药,扎三根针的事,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厉害!所有看病的人都颐养天年,哪还来这药街啊!”说罢整顿衣衫走进去,低声道:“师父,徒儿回来啦。”

    乐平陈丕在门外等候,半晌无声,忽得飞出一只鞋来,钰轩随之连滚带爬逃了出来。

    “你小子!整整晚回来三天!三天啊三天!为师当时怎么叮嘱你的!又去哪玩了吧?!少了这味药配不成续命丹耽误了大事该怎么办!给我把鞋捡回来!”庐中传出一阵老者的责骂声。

    乐平子桓吓在了原地。钰轩连忙捡起布鞋,恭恭敬敬怯怯懦懦地再次走了进去。半晌又被打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头带素方巾,身着海清斜衫褶子袍,脚下一双布鞋,一手拎戥子四平八稳,一手执戒尺快似乌骓,普天下哪有古稀老者似他健步如飞。

    这老者见门外有客,连忙放过钰轩,抱拳道:“二位,可否随我至内室细诊?”

    乐平忙解释道:“我..我不是来看病的…”

    老者眉头一皱:“不是来看病的?明明没几天可活了,还说自己不是来看病的?”

    众人听闻此言皆大惊。

    乐平惊他名不虚传,见面便已诊断了个七八分。

    陈丕一来惊他高明,二来倒也忌惮他搅合哲玉之事。

    钰轩惊乐平症状如此严重,连忙问道:“师父师父,他到底怎么了!您可一定要救救他啊,他可是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

    老者瞪了钰轩一眼,随后温和道:“二位随我来吧。”

    转至内室,入目并无气派装潢,唯医书两架,桌案一台。其上脉枕两只,笔墨一套,此外再无他物。

    乐平神农对坐,诊脉半刻,神农忽簇眉道:“怪哉!当真怪哉!你一体之内因何有两种魂魄?”

    乐平钰轩皆惊,陈丕轻压帽檐未露面色。

    神农接道:“而且你的另一半魂魄…”

    乐平焦急道:“为何有两种?另一种魂魄也是我吗?”

    “是你的,但并非常人之魄…怪不得你会被..”

    神农「哲玉」二字还未出口,便被陈丕冷眼逼视,忙改口道:“你那一半魂魄…我倒是熟悉,只是….”说罢看了陈丕一眼。

    乐平不知何意,忙道:“您就别卖关子了,那一半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丕知其忌惮自己,忙出门道:“闷的慌,我出去待会。”

    神农见其出门,吩咐钰轩一同跟上,待闲杂二人皆出去后。神农低声开口道:“令尊可是帝夋否?”

    乐平五雷轰顶,他虽不知父母是何人,但帝夋险些至他于死地,断然不可能是他父亲,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他弄的我师父下落不明,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师父?”神农思索道:“普天之下子嗣的魂魄都是父母之魄各参一半组成的,常人皆为人魄而你,却有整整一半的神魄。”

    乐平问道:“神魄?与人魄有何异,又和帝夋有什么关系。”

    神农道:“千百年来独四人是神魄,你可曾闻「四虚」乎?”

    乐平回忆起太一所教所授,忙答道:“四虚者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这我师父讲过。”

    “相成相辅相继相灭,谓之太虚、念虚、元虚、断虚。”神农接道:“这四虚便是四个神魄….”

    “太虚…太虚!我师父就是太虚。”乐平惊道。

    “你师父?太虚?你师父可是太一?”神农颔首沉思。

    “是!”乐平喜道,随即又问:“但这四虚和帝夋又有什么关系…”

    “帝夋是念虚神魄,而你体内,也有一半念虚神魄。”神农起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你既是自家人,我便不必隐瞒了。”说罢拿出一个落尘的小药箱:“我名后稷,是你师父的三哥。”

    见乐平难以置信,神农打开药箱道:“此为元虚,我神魄之造化。”

    那箱中静躺着一掌大小的璧玉绿牌,上刻一个篆字“元”,或久不见天日,有些黯然无光。

    “我兄弟四人生于阴阳山上,受伏羲先圣点化,皆为神魄。

    大哥帝夋念虚,损有余者,遇强则强。

    二哥帝鸿断虚,卻不克者,战无不胜。

    我为后稷元虚,补不足者,万缺皆愈。

    四弟太一太虚,归无形者,知前晓后。”

    “可我并未听师父提起过几位师伯啊…”乐平回忆起和师父无话不谈的种种往事,黯然神伤。

    “我也没跟钰轩提起过他们啊..”神农叹道:“易州国破后,我们四人便各奔东西亡命天涯了…我还记得那天,玉清宫在我眼前化作一捧焦土…我却无能为力…”

    “易州?玉清宫?”乐平疑惑道:“阴阳山头确有那么一座玉清宫,师父跟我说过….但易州..我只知易州被剿灭了,其余往事一概不知。”

    “你师父未曾说过吗?那时帝夋称皇居玉清宫,帝鸿为王居九黎宫,为伯封公居兜率宫,太一不受封赐居天道宫….如今…哎..”神农闭目沉思,似欲抓住模糊的记忆。

    “天道宫我倒是熟,我自小在天道宫长大,前些天师父要迎战帝夋,便将我打发下了山。如今师父下落不明,我也….”乐平万分感慨人心险恶,长叹一口气道:“回头治好了病,找到了我师父,我就回天道宫去,阴阳山下人心难测,动不动背后捅刀子,好人没好报,太冤了。师伯你要不跟我一同回去算了。”乐平抱怨道

    “太一他…”神农料定其遭遇帝夋凶多吉少,但还是将「盖已遇害」几字咽下,语重心长道:“也罢。逝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就让往事过去吧。你也不该一辈子待在山上,岂不知未经世事而隐者野人也,历人情而隐者逸士也。太一他定想让你做个练达逸士,而非一个人情不通的野人,勿要执迷在天道宫中啦!多历练历练才对得起你师父啊!”

    乐平听罢低头沉思。

    感叹一阵过后神农说回正题:“你应该也知道,哲玉正在吸食你的神魄,如若不加以制止,我恐你难活过七日啊。”

    乐平施礼道:“正是为此,我才来向师伯求金丹。”

    神农哈哈一笑:“金丹?金丹管什么用。金丹说到底不过是补充你魂魄的灵力罢了,灵力对哲玉这东西而言当如抱薪救火,薪不尽而火不灭,来!用这个。”说罢将玉牌放于乐平手中,轻念道:“元虚元形,物我非幻。”

    说罢乐平只觉周身精力充沛,似乘东风而扶摇,若立湍流而长驱。忙谢道:“谢师伯!”

    正说话间,钰轩忽闯进来慌张道:“不好了师父,贤王府的人又来找茬了!”

    神农一皱眉“嗯?我去看看”说罢连忙将元虚牌藏于乐平衣袖中。

    门外站了一排衙役打扮的官差,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背熊腰。

    陈丕在一旁默不作声。

    “原来是官爷大人,光临小店有何贵干呐”神农施礼相迎。

    “别放屁,明知故问!还不快交租!”那边厢污言秽语暂且略表。

    神农再施一礼道:“在下这月已然交过两次租了啊,哪有一月收三次月租的道理。各位官爷要不再挑几样值钱的拿去吧。”

    “别废话,值钱的早就拿完了!几本破书几丸烂药管个鸟用,我们家王爷挑明了!就要你那块玉牌!别的一概不收!”

    “玉牌…哪里有什么玉牌啊…”神农支吾道:“几位官爷要不再宽限几日…在下借钱,凑钱…”

    “就今天!不然我们怎么回禀王爷啊?!”说罢几个壮汉闯入屋中翻箱倒柜,值钱者皆中饱私囊,下贱者皆打砸损毁。不出顷刻便一片狼藉。

    乐平怒其不公,攥拳摆功势道:“别乱动!不然别怪我…别怪我无情!”

    众官差哈哈大笑:“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敢冲我们龇牙,当真是皮痒了!”说罢举棍便要打去。

    “且慢!”陈丕摸出折扇呵退众人道:“你们好生无法无天,《剡月律》为证,税制每月交租一次,即便是王爷也应循规蹈矩,你们几个奴才怎敢这般放肆,打砸抢掠,该当何罪!”

    “你算哪根葱啊!敢来编排王爷的税收!我告诉你!你别…”差役还未说完,陈丕便已闪至其身后,双指扣其肩稍一用力,便将那厮的整只手臂分筋错骨。

    那差役疼的连滚带爬跑出连山庐:“哥几个上啊!他谋害官差,论罪当斩!”

    陈丕开扇从容一笑:“哎呀,劲用大了捏..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几名官差不由分说挥刀杀来

    陈丕后撤一步,摆起红绿英雄氅挡架刀剑,挥杖打出一道水波,杀得差役们残伤无数,丢刀弃棍向门外遛去:“你们等着!王爷饶不了你们!”

    陈丕轻掸大氅披于肩上,远远喊道:“不劳贤王费事!我自会去城隍府请罪!”

    见众人走远,陈丕轻压帽檐收起折扇,对神农叵测道:“老伯,他们方才说的玉牌,该不会是「元虚」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晨离了一行人,独自往乌衣巷而去。

    这广寒城不愧为六国城都之冠。

    当真是虹霓流光溯金秋,天恩福泽满画楼,高楼城阙金酒醉,伏丘逦迤隐山悠。南北纵横八百巷,各领风sao文兴酬。东西华池万千倾,正中相辉岳阳楼。良时节庆俱齐备,堂皇水殿绰龙舟。往来行商不绝断,文豪墨客斥方遒。乌衣巷前停金撵,料定非王便是侯。

    晨来至乌衣巷前,此时巷口已人海人潮。

    见一八台银顶大轿停于路旁,晨料此人定是王侯公爵,只是不知他为何来这乌衣巷,索性藏于人群中静观其变。

    几位侍从洒水清路,近侍掀轿帘高声道:“贤王驾到!”

    众人俯首,晨也有样学样,用余光暗瞥这贤王。

    这厮短袖乌衣内黑衬,长发披肩顶金冠。持一柄玄青檀扇,托两只金丝小雀,背对众人而立,好个纨绔子弟,阔绰贤王。

    此人乃月王同父异母的胞弟,姓李名戒字放之,早年封京畿贤王,权倾朝野。

    民间说其面生反骨,命有不臣之相,不知真假

    乌衣巷中试才的官员施礼而出,共有三人。

    为首者玉带紫袍,金翅乌纱,腰悬一对银钩铁画,手持镶金白玉笏,下拜道:“臣御史大夫,林翼,拜见王驾千岁千千岁!”却是老熟人林翼林翔宇。

    左厢站一贼眉鼠眼之人,身不足七尺,总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着大红绣金蟒,端络英龙纹带,顶点翠乌纱帽,执象牙铭金笏,稍一施礼道:“臣丞相兼兵部大司马,贾义,拜见贤王千岁。”

    晨心下思索:此人着装俗腐,定为大jian臣贾义贾时飞,听闻他素日与贤王沆瀣一气,不知是否属实。

    右厢立一白眉白须老臣,近八尺挂零,俯首垂目不卑不亢。一身官袍皭青褪色缝缝补补,两只帽翅无修无饰朴朴素素,手执一柳木黄老笏,恂恂如也,中气十足道:“臣中书著作郎兼门下散骑常侍,张熹,拜见王驾千岁。”

    晨倒也识得他,此人姓张名熹字天瑞,剡月国中老臣,早年间确有一番作为。因其变法主张屡次冒犯权臣党羽,一贬再贬落至散官,居著作郎之职而修葺史书,名声大噪,其作《国记》为治圣国藏经阁收录,人送美号「太史公」。

    贤王正眼不看,轻描淡写道:“诸卿免礼,孤王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试试自己的诗才,不必大费周章,若是让我落下了仗势欺人的恶名可不好啊。”丝毫不觉自己的排场。

    三人仍拜而不起,贤王厌恶,上前扶起贾义道:“贾卿,林卿,张卿,还不平身难道要让孤王搀扶吗!”

    三人忙称不敢,起身归坐。

    巷堂正中摆一银顶帘座,为贤王之位。

    主席之上遮一蟒纹红布,为三臣之位。

    两厢跪千百才郎,皆见不得上官与王爷的尊容。

    晨也有样学样跪于一侧。

    帘内转出一师爷,高声道:“共有三试!其一为对对子!我说上联,诸位来至近前对下联,杰出者留,平庸者去!”

    说罢一字一顿道

    “上大人排月宴高朋满座。”

    贤王持扇点唇,半晌道

    “下名士赏箜篌茶盏留香。”

    “好!”诸生赞不绝口,都为给贤王面子,皆敷衍

    “木仙庵荆棘岭玄奘谈诗”

    “皇贵妃省亲倦赐大观名”

    “夜郎山为鏖战两败俱伤”

    帘内贾义笑道:“这都是哪来的腐生,一点文彩也没有,还是我们贤王经纶满腹口齿生花啊!您们觉得呢?”

    林翼暗自鄙视,未作应答。

    张熹则义愤填膺道:“哪里是没有文采!分明是给王爷脸面不敢施展拳脚!可悲啊可悲啊!现在的才子怎么都这般不堪了!”

    乎听帘外有人答道

    “下小鬼施冤灾饿殍遍野。”

    贾义怒道:“好大的胆!大喜的日子竟敢说这种丧气话!我剡月上国哪有过饿殍!给我叉出去!”

    “慢!”张熹道:“你我帘内为官,怎知京畿内外民生如何,敢吐此言,斯人了不起。大丈夫当如是!”

    “张大人,是否过激乎?”贾义嘲讽道。

    “不知林贤契意下如何啊?”张熹并未理会,转头林翼道。

    “依我看此人文采尚可,先留下再做打算也不迟啊。”林翼折中道。

    应答者并非旁人,正是一心面圣的晨。旁人惧权怕利,不敢得罪高位,他就是为除月王心魔而来,哪里在乎,下联一出,贤王虽大为不悦,但也暗惊:此人当真鹤立鸡群。

    一众淘汰者暗自庆幸没有说错话,悻悻离开。

    只剩下几人

    “其二为写鸟绝句。”师爷宣道。

    贤王轻抚手上一对金丝雀,当即吟出

    玄鸟擢玉沛霖甘

    夜半凤鸣西岐山

    广寒宫中萧墙内

    天佑剡月故常安

    吟毕,众人称赞。

    晨素来不喜阿谀奉承,当即回道:

    嘲哳终日言佞谗,

    巢倚朱门近凤鸾。

    百鸟何故齐喑敛?

    可悲垂首顾墀丹!

    “大胆!”贾义自觉被嘲,大怒拍案而起。

    “不知这首诗哪句冒犯了贾大人?何必大动肝火啊。”天瑞抚须轻笑。

    “我….我只是觉得此诗于宴会间不妥!”贾义忙解释道。

    翔宇也觉不妥,高声对帘外道:“未尽善矣!速速改了吧。”

    晨言毕已知过激,恐错失了面圣的机会,听翔宇也如此说,当即改题道

    平步风起自三山,

    断岭横云等闲般。

    言道无意仙宫侍,

    常笑青天东流川。

    贾义不悦:“偏题了!偏题了!此诗与鸟并无联系!简直是胡邹。”

    翔宇笑道:“贾大人此言差矣,这平步风起而不侍仙宫者非野鹤而何?窃以为此诗妙极,无鸟而鸟在其中,非逸而逸含其内,岂不为脱形而入意乎!当真尽善尽美矣!”

    贾义言道:“宴上助兴我要他逸有何用,圣上怪罪下来何人担当?”

    天瑞驳道:“贾大人,现今只是试才,又非为宴上赋诗,此题主旨为鸟,并未定内涵,说逸又有何不可啊?”

    贾义无言。

    考过两题,场上只剩晨与贤王二人。

    师爷转入帘内问道:“上位,还考吗?”

    “考。”翔宇铿锵道。

    贾义慌张道:“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再考下去王爷该丢面子了。”

    “考!圣上旨意,三题过后才分高下!”翔宇厉声将其驳回。吩咐师爷宣读。

    师爷高声:“其三,写秋长诗一首!”

    言毕,贤王颔首沉思,久久未答。

    晨施礼起身,缓行三步

    众考官皆惊,王爷紧扣心弦不动声色

    “在下所作所见,一为气象,二为人文,三为山水,四为世故!”晨侃侃启唇道:

    云雨连绵近中秋,紫微不照曦日休

    弘日尝为浮霭蔽,持觞独醉凭窗柩

    绮户沉吟蟾光默,风波偏洗岳阳楼

    高楼城阙金酒醉,伏丘逦迤远山悠

    山河雪浪击石碎,八川水上泛危舟

    舟上浪子肠欲断,家国奔波几多愁

    愁思心高志难竟,愿为天子挂兜鍪

    甲兜积尘玉龙钝,浪静风平月影柔

    何必澎湃破虚形,镜花水月固难留

    白虹不落萧墙内,红霓尽处闻箜篌

    循音醉步霜霰路,陋室茅棚兴未酬

    对月空嗟不平事,天道损补信难求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好!”天瑞不禁为之喝彩:“好一首震古烁今的秋叹!”

    翔宇听罢,怀才不遇之情与之共鸣,也默默点头赞许。

    贾义却啧啧道:“确实不错,可这只是压轴,王爷的大轴还在后面呐!”

    谁知贤王亦震撼不已,低声道:“是孤王文采略输一筹,今日也乏了,头筹就归与这位先生吧。”说罢吩咐内侍掀开帘子,细细地打量着晨。

    晨忙俯首下拜道:“草民哪里敢当!蒙承王驾千岁抬爱。”

    “此言差矣,先生诗才世间少有,孤王万分欣赏,若不嫌弃,可到府上一叙?”贤王道。

    “草民遵命。”晨暗想与皇亲贵胄接触也并非坏事,干脆便答应了下来。

    贾义大跌眼镜,但也不好说什么,悻悻拉开帘阴阳怪气道:“不知才子姓名,祖籍家眷何在?”

    “在下单字为晨,无姓无名,本一草莽野人,并无家室。”晨回道。

    翔宇心下惊喜交加,忙道:“当真是恩缘呐!这位晨兄便是搭救我于山间之人,若非晨兄那时相救,不知我如今安在也!”

    天瑞也对其甚是满意,再次抚须欣喜。

    “当真是恭喜才子啊!”贾义扫兴道:“奉王命,授晨,琉月太傅,司宴上赋诗之职。”说罢轻蔑道:“太傅可要好自为之啊!上一个太傅就因为触怒龙颜被打入了天牢。”

    “谨遵教诲。”晨亦阴阳回道。

    言毕,晨与林翼互施一理,翔宇凑其耳畔道:“今夜亥时,西台御史府偏门,不见不散。”

    晨虽不知其用意,但还是应下,随即同贤王打道回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