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景
“我的建议，得奔着影视剧改编去。”赵小亮终于说话了，话题一直没聊到他的专业上。 “这是市场前沿的专家，您给说说。”夏菲鼓励他。 “说说，说说。”大家也附和。 “我建议你把最近一两年票房好的电影和热播的电视剧研究一下，特别是改编自小说的——你不是要写小说嘛。可以说，都是万中挑一的本子——不是一万个写出来的本子，而是一万个卖出去的本子。” “好，这个可以有。”我点头表示认可。 “你们知道每天有多少剧本、小说送过来吗？邮寄的，发电子版的，亲自上门的——后来我们干脆做了个‘推销者勿入’的牌子，托关系的……有的甚至都要向外国人出口了。” “您是我们的甲方，金主啊。”孙老师调侃道。 赵小亮认真地解释说，拍电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投入大，风险大。买十几个本子才拍一部电影，拍出来又大部分进不了院线，进院线的也只有几部能赚钱。 他还说，真正的好本子凤毛麟角。 “没有好本子”这个说法在业内很流行，不知道是确实如此，还是给自己拍不出好电影找辙。 “赵总说得对。写作有很多种目的，你是想记录时代、反映社会，还是关注内心、表达自我？如果要想拿它当饭碗，还是得写故事性强的，易于改编成影视剧是一个标准。”孙老师说。 “是这个意思。”赵小亮看向我，“哥们儿，到时我给你推荐推荐，我们公司有这块儿业务，霍尔果斯注册，BJ办公。” “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啊。”谷田笑着说。 “这事儿谁也不能单独做主，得评估，走流程。不过，起码咱可以引荐引荐，不至于埋没了。另外，咱肯定不会拿了你的东西洗稿、剽窃。现在这块儿确实有点儿闹腾，还有抄袭的，融梗的。” “抄袭什么的都怎么定义的，这方面都什么情况？”我接过话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是怕被告还是怕被抄？”夏菲饶有兴致地问我。 “怕被告吧，说怕被抄显着太不谦虚了。”我笑着说。 “怎么，有目标了啊？话筒给你，展开讲讲。”夏菲看穿了我似的，开玩笑地说。 她敏锐、直接，甚至有点儿犀利，这多少让我有些不适。 “没有，我写的都是自己的经历，就是相关题材的东西多了，怕有人争竞这个事儿，毕竟自己的生活跟别人的生活也可能‘撞衫’。”我掩饰道。 “写作嘛，少不了戏仿、改编和借鉴。如果要抄，就抄最好的，直追莎士比亚和《红楼梦》。”孙老师率先发表意见。 “你放心，著作法不保护思想，不保护创意，只保护表达方式……小老弟，真有那一天，老哥我做你的介错人。”贾哥借着酒意说。 “得嘞。我最近刚看了个《让子弹飞》的拉片，您得用长刀。”我抓住时机顺着往下说。 “贾哥，那叫专家辅助人。”谷田笑着说。 大家反应过来，也都笑了。 “Sorry，不好意思。”贾哥抱拳表示歉意，“专家辅助人。” “如果那样的话可以炒作一把，不行咱们私底下捏咕好了，正反托儿，让作品名字、作者名字在多个渠道出现，形成一定热度。到时贾哥亲自下场，一锤定音。不过，咱得占理，不能毁了贾哥的清誉。”赵小亮说。 “占不占理，有没有信心？”夏菲笑着问我。 “必须占，为了贾哥也得占。”我一本正经地表态。 大家都笑了起来。 “夏菲，作为现场唯一的一位女士，也谈谈。”谷田对夏菲笑着说。 “得下笔写，不能老是积累、构思。得坚持，坐得住。最好先想好结尾，既不能烂尾，也要该收尾时就收尾。”夏菲说。 “谢谢，这很重要。”我客气道。 “先别谢，还有呢。一部作品是有性格的，男频女频先不说，它是有生肖，有星座的。”她把目光固定在我脸上，“你属什么的？” “呃……”我迟疑了一下。 一般情况下，在不同的场合，我报的年龄也是不同的，有时候上下能差个五岁。 我会针对每个提问者的不同，在脑子里过一下他问这什么意思，我说了后他会有什么反应，接下来还可能问什么，等等；然后，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谎报年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年龄确实是笑话的一个重要题材。 我想，这除了个性使然，也有一些其他原因。 我记得小时候读了本“成功学”的书，说如果有人问了一个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反问一下“您说什么”，他不好意思再问，这事就化解了。 然而，多年以后，每次我活学活用的时候，人家都认真地把问题重复一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还有人有直指人心的功力，不问到你尴尬不罢休。 我编个例子：你每天喝一杯星巴克，有人知道后问你，一天一杯，一个月不少钱吧。你笑着说，还行，还喝得起。他接着说，一天两杯的话就有压力了吧。你要还敢说喝得起，他就敢问你三杯的事。 今天的情况又有不同，想到那些把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提到二十岁之前乃至十岁之前的天才作家们，我更有理由犹豫了。 “怎么，年龄保密啊，还是不记得了？”夏菲笑着说。 要说我还是义理不深、修行不够。她这句话又刺激了我，让我起了点逆反心理。我没正面回答她，而是开玩笑似的地说：“全世界十二分之一的人都是我这个属相的。” “那你什么星座的？”她没有介意我的模棱两可的答案，仍笑着继续问道。 我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态度和行为感到抱歉，于是友好而认真地开起玩笑来：“全世界十二分之一的人都是我这个星座的。”其中夹杂着赔的小心，事后想想，甚至有些暧昧了。 “哎，你，你早点吃什么？”她锲而不舍。 “你最近的十二顿饭之一就是我中午吃的。” “打赌？”夏菲拿出了女生的倔强脾气。 这下大家也有了兴致，毕竟这个十二可跟前面两个十二不一样。 “可以啊，赌什么？”我以低调平缓的语气说。 “一顿饭吧。” “好。我没吃。” “我最近几天倒是好几顿没吃，大家说这算吗？”她听到我的回答也笑了。 谷田大大咧咧地说：“爱算不算，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行啊你们，这就嗅上了。”赵小亮看破又说破似的调侃道。 贾哥和孙老师笑而不语，看着热闹。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摆着手及时收敛自己的情绪，也为这种气氛降温。 虽然是玩笑，但是这样的事情容易成为饭桌上的话题和关注点，你成了主角，那么就形成了一种对其他人的优势。 我心里是有数的，贾哥今天带了个小女友来，他男性魅力上的面子已无需再照顾了。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出这个风头去调侃现场唯一的女士的。 饭局进入尾声，大家没有微信的互相加了下微信。 我没第一个加夏菲，也没最后一个加她：太主动，怕让人觉得玩笑当真惦记吃饭似的，不主动，又显得扭捏。 要说还是人家女同志，大大方方，我跟这儿有的没的，那么多内心戏。 世界上最早的美食评论杂志《老饕年鉴》里说，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 所以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吃好饭，不说指望别人给你张目、拔份，起码能与你为善些。 当然，很多人并不稀罕你请的一顿酒，人家可能还会嫌弃你礼数不周，没安排节目，傻不拉几的。 谷田这方面有经验，他探着身子跟贾哥耳语了几句。 “不了，今天就这样，”贾哥抬手看了一下表，“这样吧，这儿离‘大裤衩’不远，我请大家上去参观一下。” “太好了，谢谢贾哥！”夏菲很高兴，拍着手说道，“我看有人去横着的那一段，有玻璃栈道，脚底下就是三环。” 其他人也都很高兴，估计都没去过，即使去过，晴天和阴天、白天和晚上的景色也不一样。我和谷田自然更感谢贾哥，算是替我们为今天的饭局收了个尾。 一行人没坐车，沿着东三环往南走，谷田和夏菲一左一右陪着贾哥，我和孙老师、赵小亮跟在后面。背景音很热闹，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东三环国贸桥北的两侧是CBD的核心地带，BJ的摩天大楼几乎全部坐落于此，因而显得很密集。 其实，BJ的摩天大楼的数量并不多，排名在世界上和国内都不靠前。当然，以中国各大城市对摩天大楼的喜好程度，如果能在国内名列前茅，那在世界上一定也可以名列前茅。 简断截说，这家单位门口挂的牌子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光华路办公区”，“大裤衩”是主楼，其正式名称是“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共52层，高234米。 观景区在37层，属于“L”形大悬臂（共14层）的最下面一层，离地160余米。 这一层属于非功能空间，内部有许多巨大的连接着地板和天花的“V”形钢梁，再加上氛围灯，有点迷宫的感觉。 说实话，这儿“山不在高”，对面摩天大楼里的高档餐厅、星级酒店都随便六七十层——他们的最大卖点是看“大裤衩”的角度好。 这是夏菲稍后告诉我的，大概她从那边往这边眺望过几次，今天终于上来了，很是兴奋。 她指着其中一栋楼跟我说，你可以带你女朋友去那儿吃饭，并简单推荐和介绍了一下。 观景区的优势主要在于它的造型，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非常通透，悬空的地板上有三个圆窗（也就是夏菲所说的玻璃栈道）。如果站在路边仰望，可以看到它们，两个挨得近些，另一个稍远。 圆窗是嵌在地板上的直径两米多的透明大玻璃，人可以踩上去。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大玻璃下面有一根钢梁托着，正好把它分成两个半圆。 从喧嚣的三环上到静谧的高空，此时天低月近，夜空澄澈，美不胜收的夜景让人应接不暇。大家游目骋怀，各自观赏、拍照。 “双阙云竦以夹路，琼台中天而悬居。”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三环路把我们和对面分割为两个巍然屹立、灿若星河的世界，分庭抗礼而又交相辉映。 正南方向，国贸桥就像长安街和东三环共同织就的一个巨大的中国结，霓虹和车流又共同把它点亮，灯火辉煌，绚丽多姿。 东南方向不远处，光华路的另一侧，BJ第一高楼，528米的中国尊如擎天一柱，干云蔽日。 也可以走到后面看另一侧的风景。东北方向是“人民日报社总部大楼”，其造型也很奇特，与“大裤衩”可谓一对门当户对的CP。 除此之外，相对来说就没有大的遮挡了，视野也更开阔。我拍了一张照片，大远景，暗蓝的天空占画面的三分之一，下方的万家灯火一望无际。 有时候，我狭隘地认为，没有上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没有两千万以上的人口，算不得大城市。 论面积，BJ是纽约、巴黎、伦敦、东京之和的好几倍。当然，这里面有建成区、非建成区的区别，有市区、郊区的区别。人口自不必说，一直在控制乃至疏解。 山之大，可以养万物：从大树到小草，从猛兽到昆虫，还有林间的风和石上的泉。一个大城市亦应如此，各色人等混杂，而又各有自己的天地。 我大概很久没有长时间出过BJ了。我觉得没必要，我以为这里浓缩了整个中国，甚至包括一部分外国——如果要出国，也只有虽已腐朽但尚未没落的纽约之类的城市值得一去。 有时候，我又觉得BJ太小了，在东头可以看见西山，在西头可以看见国贸，在香炉峰上可以远瞰全貌。 计尔之在中国，计中国之在四海，计四海之在天地间，不皆似礨空之在大泽乎？ 你把我困在了你的怀抱里。 俯瞰脚下，圆形画幅的构图里，红尘滚滚，苍生如雀，行色匆匆，无事空忙，让人不胜感慨系之。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这话俗滥了点儿，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用。 就像你看到《达摩流浪者》的最后一页，才发现更俗滥的一句话出自于它，但你依然感动，依然可以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