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寿宴:琥珀之死
毓安宫内。 若昭靠在火盆边闭着眼睛假寐,右手慢慢地搓着温润如玉的棋子。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有风吟时不时地冲进来告诉若昭最新的情况。 “殿下,东宫那边有动静了。” “殿下,柔淑宫那边动手了。” “殿下,张怀德到了。” “殿下,柔淑宫走水了。” “殿下,陛下知道这件事了,已经出发向柔淑宫那边去了。” “啪”的一声,若昭突然睁开眼睛,将手中的棋子按在桌上,慵懒地对风吟雪澜道:“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歇息了。告诉毓安宫上下人等,任何人过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需要休息,谁都不见。”她打了个呵欠,“另外,跟东宫通风报信的小姑娘,想办法送出宫去。免得之后皇后太子缓过劲儿来调查此事。” 她沉沉看向窗外,似是喃喃自语:“母妃,放火烧宫的事,请您不要怪罪女儿啊……” 一场大火,把柔淑宫烧得干干净净。 谁也没想到柔淑宫会突然起火,更没有人想到火势蔓延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有人反应过来救火之时,火势已然控制不住了。等到最后张怀德紧急调人打水灭火的时候,只剩下断壁残垣。 灭火的时候皇上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切,火光倒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的,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阴晴不定地变化。最后火灭了,他还站在一旁,神色莫辨。春夜的风吹过,竟还有几分料峭之意。 “陛下……”张怀德上前试探道。 “哦……”皇上没有看他一眼,好像自言自语,“人都在这儿吧?” 张怀德一时没反应过来皇上的意思,片刻之后他才明白,如实答道:“除了皇后娘娘受到惊吓晕倒,已经被太子扶回正阳宫歇息了以外,如张宝权之流的一批人都在这儿。” “哦……”皇上置若罔闻道,“那就都回去吧……” 什么?就这么散了? 皇上被夏公公扶着往回走,他走得很慢很慢,从背影看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猎猎寒风裹挟着宽大的龙袍,还有他风中趑趄的身影。 “陛下,那……这场火……” “查,一经查实,立即杖毙。” 皇上突然停止了腰背,声音冷冷道。 柔淑宫中走水一事就这样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正阳宫这边皇后醒来就立刻打听这件事的进展,当她听说皇上连话都没差人去问,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蹊跷诡异:柔淑宫在皇上心目中地位如此不凡,她和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皇上与当年的婉淑妃自幼相识,两人辈分有异却两情相悦,可是婉淑妃到了出嫁的年龄却被先帝看中纳入后宫。而她卫蕴容不过是有几分神似婉淑妃,而被还是二皇子的李若旻看中娶为正妃。 她卫蕴容得意这张脸,恨也这张脸。因为这张脸,皇上不曾为难过她;因为这张脸,太后扶持她利用她,才有了卫将军在外的手握重兵,才有了平阳卫氏显赫的如今;更是因为这张脸,太后看到她便如鲠在喉,利用她的同时还不忘恶心她。 她卫蕴容这一生啊,就是活在柔淑宫的阴影下,活在寿康宫的阴影下,活在华阴陈氏的阴影下。她更恨的是,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离不开陈家人,她现在的一切都是陈家人给的,她平阳卫氏一家都是得靠着陈家人活着…… 念及此,她心头之气一阵郁结,一口脓血便咳了出来,把身边的琉璃和琥珀都吓坏了。勉强劝住了她们俩叫太医,卫皇后躺在榻上静静地思索。她还没敢去找太后报告事情的经过,更没有面见皇上,两边必定会问起来,她现在必须得找一套合适的说法啊! 闭目养神许久,她睁开眼叹了口气,“秦忱,最后还是对不起你了……” 卫皇后在榻上躺了半日便强撑着爬起来,先向寿康宫那边把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太后汇报。陈太后自然是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给她。卫皇后咬着牙把陈太后所有难听的话一一承受,勉强从跪着的地上爬起来,由琥珀扶着到了乾宁宫。琥珀看着自家主子心疼不已,实在不忍心问道:“娘娘,皇上那边明天再过去吧?” 卫皇后紧握的双手爆出了青筋,“不必,就现在去。” 乾宁宫那边夏公公说不见,卫皇后脱簪跪下对夏公公道:“那臣妾就在这儿等着陛下。” 琥珀陪着卫皇后跪下。她知道卫皇后在寿康宫跪了许久,现在又要跪,不知道自家娘娘还能不能受得住,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身边卫皇后虚弱得再抖。她跪着上前道:“公公您就跟陛下说一声吧,娘娘身子受不住啊!” “姑娘你就别为难老奴了,皇上说谁也不见的。” 日影偏西,刺眼的阳光照在这乾宁宫的院中。卫皇后脸色苍白,膝盖下坚硬的石板冰凉,刺得她骨头发麻,一滴一滴的汗水从她的脸颊淌下,远处的台阶在她眼中也变得恍惚…… “娘娘!娘娘!” 琥珀跪着扑上去,“求求您了跟陛下说一声!娘娘刚从病榻上起来便来见陛下,只是为了向陛下禀明实情啊!” 夏公公甩开她扑上来的手,琥珀跪了那么久,双膝早已疼到没有知觉。一甩手她便滚了出去,额头磕上了一旁的柱子,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诶……姑娘!” “琥珀!” 琥珀一头冲上去撞在立柱上,鲜血淌了下来,那张决绝而清秀的脸上被染上了殷红。 “公公……求您了……”琥珀歪着脑袋,模模糊糊地看着紧紧闭上的宫门,便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夏公公一下子慌了,他一时手足无措,大喊道:“快来人啊!” “二郎!” 卫皇后跪在地上一声嘶吼,沙哑凄恻的声音撞进陛下的耳膜。他仿佛看到那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婉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那个孩子,血流如注,生命中最后的那一声“二郎”,那时他不在她身边,就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皇上冲了出去,看到跪在地上的卫皇后和一旁已经气绝的琥珀。 若昭听着外面的声音,悄悄把轮椅推进屏风后。 陛下的声音有些烦躁,“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卫皇后的声音沙哑而尖利,细听之下是则强压的悲愤与说不出的疲惫,“臣妾打理后宫有失,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说。” “臣妾在长公主生日那天夜晚,见怡嫔行动鬼祟,于是跟上去一探究竟。路遇敬王,敬王执意要和臣妾一并过去。我们跟到柔淑宫却未见怡嫔踪迹,敬王疑心臣妾欺骗于他,与臣妾遂有争执,随后张统领赶到,大火就是在那个时候起的,其余的臣妾一概不知。臣妾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可召敬王问话。” “好。” 好?跪在地上的卫皇后没有反应过来,皇上的答复居然是这样的?他相信了?这样就结束了? “你回去吧。” 卫皇后抬头看着上位者的那个人,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冷漠疏离的光芒。 “陛下……” “你回去吧。” 若昭的轮椅从披风中缓缓推出,看着卫皇后离去的背影,转而对皇上拭泪道:“皇兄说过要给熙宁一个交代的。” “熙宁,你说……朕是不是很没有用?那一年她也是,如今这最后的柔淑宫也是,明明知道是何人所为,却动不了手……” “皇兄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他自嘲地笑笑,“还能有谁?” 日影偏西,雪澜推着若昭往毓安宫去,没想到北衙禁军统领张怀德已经在门口守着了,看到若昭,他上前行礼道:“老奴给熙宁长公主请安,敢问熙宁长公主是从陛下那边过来吗?” 若昭点点头。 “那……皇后娘娘对陛下的回禀,长公主可都知道?” 若昭一边由雪澜推着一边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皇后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只说您来了,这火就莫名其妙地起了。” 张怀德看着李若昭远去的背影,叩首道:“多谢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