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都:争饼笑绿媛
早间与杜宇公孙致和各自一番对谈之后,李世默着手开始询问各州县民事要事。他这两个月流落剑州龙州绵州汉州,整个剑南道北部的大体情况差不多有个底。加之他又是个及其细致且耐心的人,各州县地方官说辞中一有疑点他便问,一问便是一整天。 再次回到别院中已是晚间,春风送暖,也送来槐花初开的点点清香。若昭靠在正房的窗边点了盏油灯,埋首手中的书册,左手还拈起一块茶花饼,吧唧吧唧咬了两口放下,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舔手上沾的酥皮屑。 他一进门就看到这幅画面,在漂泊无依的巴蜀中平白生出几分归家的安逸。他想,那些朝臣们,晚间归家是不是也是这般景象,妻儿在侧,岁月静好。 妻儿……他想到这个词,眉间微微一动。 “看书的时候就不要吃东西了。” 虽是指正,李世默的声音和那盏烛灯一般温柔,让人听来倒像是……丈夫教那爱使性子的小妻子—— 丈夫。爱使性子。小妻子。虽然他们哪一点都不符合。 “嗯?”沉浸在白卷墨字中的若昭脑袋还有点晕晕乎乎,她不自觉把指尖上最后一点沫儿舔干净。她抬起头便看见李世默踏着门外照进的月光而来,下意识赶紧把停留在嘴边的手放下,满脸都写着“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的嗔怪,又羞又怯地瞪了她一眼。 “我饿啊。” 李世默呼吸一滞,随即强迫自己平复了如灯烛跳跃的心思。 “白日里就吃了点粥,晚上自然饿。怎么不多吃点?” “那时候我饱啊。” 李世默哑然,这小姑娘讲起道理他怎么总是反驳不了。 “那我差人去做点粥,把书放下慢慢吃。” “不要。”若昭倒是把书乖乖放下,“要吃甜的,粥不甜,每天都吃得我很痛苦。” 李世默再次哑然片刻,“茶不甜,你倒是很喜欢?” “喝的和吃的,当然不同。” “那以后粥里给你放点玫瑰糖?”李世默无比顺手地走到她对面坐下,“这个饼很好吃?” “也不是,肯定是比不过长安城灵溪茶庄的茶饼,但凑合。” 灵溪茶庄,这个地方于他们俩而言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那是他们的人生真正开始互相纠缠的起点。可换句话,这四个字也在无声地提醒他们,灵溪茶庄中的相处方式才是他们正确的关系。 而不是现在枕在巴蜀这一方虚幻的梦中。 有点难受。李世默想。 “那我尝尝。” 他伸手顺走若昭咬了两口就放在小碟中的那块茶花饼,更加顺口地沿着若昭的牙印咬下去。 “诶,别……” 若昭大窘。 “我只是尝尝,吃不完一块。以你每次喝粥时那点小鸟胃,一块也吃不完。别浪费了。” 理是这个理,但怎么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好啦!”若昭深呼吸,新鲜的空气让她沉溺书卷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我知道,读书时不可饮食。读书人,书是最宝贝的东西,那是万万不能沾上食物茶水之类的。所以你看我都是用左手吃的,书上一点都没沾。” 说着她还张开左手五指伸到他面前,指节如玉剔透,他能在她食指上看到舔过之后亮晶晶的痕迹。 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李世默在心里拼命甩甩脑袋。 “今夜窗外还有人吗?” “没……”若昭今夜一直在窗边坐着,确实没有动静。加之关河把墙洞堵上,更不可能有人进得来。 不过,还提这事做什么,昨天还不够窘迫么?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 若昭闷闷地想,他喝醉了,看来是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真好。 真好啊。 “今日与公孙致和聊得如何?” 李世默倒像是不识得她在恼怒什么一般,话锋一转便转回到正事上。 “啊……”若昭愣了愣,旋即调整此刻脑袋里的东西,才跟上李世默急转弯的步伐。 “先说雪晴吧。这件事稍微好说一点。 “依你今日之见,雪晴是清醒着走出去的,排除存在于传说中的巫术蛊术外,只有一种可能,她是主动逃走的。” 立刻投入正事中的若昭翻脸比翻书还快,让李世默闪过片刻恍惚。好在这也是他的目的,便点点头道:“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一个怎样的变动,在昨天那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让雪晴突然陷入极度恐惧之中,并且还生出要走的心思?” 昨天那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若昭没明说,两人实在是想不懂都难。 “昨夜听墙角的人。”李世默突然恍然大悟,“对呀!别院后墙的那个土坑,我们之前谁都没有注意到,而雪晴要想从那逃走,说明有人告诉过她,或者她之前就知道了。” “对,你所提出的两种可能,前者指向昨夜听墙角那个人与雪晴的关系,后者指向雪晴与节度使府,也就是公孙枭的关系。在我们暂时不明白这两种可能的关系时,我们不妨大胆假设昨夜雪晴经历的过程。 “昨夜,舟车劳顿,并且本就在节度使府门前受惊的雪晴窝在东厢房。没想到一个黑影意外找到她,对她说了一些话,并且告诉她该从哪儿离开。雪晴陷入了恐惧和惊吓之中,夜里趁着风吟熟睡之际,偷偷从后墙根溜走了。” “等等……”每次和若昭一起探讨问题,李世默想来有问必提,“恐惧难道是装的?” “应该是真的。”若昭想到昨日午后入节度使府门之前雪晴突如其来的担惊受怕,实在不像是假的,便接着道,“如果她铁了心想走,她没有必要装得很害怕,反而会惊动风吟。而且当时她对风吟说的是找我,只是因为阴差阳错没有见上一面罢了。也许……” 若昭长叹,“当时的她真的是惊惧交加,又无助又害怕。她想寻求帮助,却举目无亲,最后只能听从那个令她害怕的人,或者是让她忌惮的公孙枭的意思,偷偷离开了。” 李世默看着若昭锁住的秀眉,知道她心里又将雪晴失踪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她……总是这样,总觉得万事万物皆与她有关,什么罪责错误都要往自己身上扛。 念及此,他赶紧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过程我认同,但雪晴与听墙角那人的关系,和与节度使府的关系,这两个不是一个指向吗?难不成昨夜听墙角的人,不是公孙枭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