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阳:知子莫如母(中)
“……没有。” “母亲,多虑了。”李世默跪在那一头答,说得很慢,“嘉禾不懂事,让母妃担忧了。” 日色在他身后缓缓移动,宁妃第一次,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可儿子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说什么? 宁妃再次轻叹一声,心下起伏难定许久,终是换了一个话题。 “罢了,这次你去巴蜀,危机重重,万幸挺过来了。听说是庄主亲赴蜀地助你成事的?” 李世默心弦微微一颤,点点头,没说话。 “早闻风波庄庄主高义,只是江湖上也只传其名,未见其人。这次,你见到他了?” 那头还是没说话。 这样的反应已是很意外,宁妃微微偏了偏头,试图打量清楚他的表情,“还是没见到他本人?” “不是,”李世默轻咳了一声,“见到了。” 更奇怪了。宁妃一忖。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很是敬重庄主的为人处世,只恨不能亲眼见他一面。如今一见,你,倒是不像我想的那般,那般激动?” 怎么是这个反应? “不是,”李世默又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不是”,到底在否定什么。 “庄主人不好?” “不是。” 李世默忽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三次说“不是”,忙补充道:“庄主她人,很好……” 好像有点空洞,李世默盯着那碟玫瑰饼,浅绛紫色的玫瑰酱包裹在细白的酥皮下,仿佛能看见牙印。他顺着甜点的方向,遥想灯台下翻着书的倩影,绵州同兴街上蓦然回眸的清瞳,倚在汉州山中一方窄榻上令人拍案叫绝的话语,目色忽然就变得温柔而迷离。 他道,语无伦次。 “她,真的很好。很,惊艳,哦不,应该说,惊绝。” 他一再重复,“真的,很惊绝。” 宁妃望进他眸中的温意,光影错杂间,难以启齿也揉碎在融融日色中,染上旖旎,又暧昧的色彩。 作为过来人的她,好像懂了。 “庄主,她是个女子么?” “她……” 那一声“不是”终于没舍得说出口,李世默垂首,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你喜欢她么?” 宁妃忽地问道。 “我……” 公孙嘉禾百般暗示,他尚且可以说“没有”,母妃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他也可以硬着头皮说“没有”。可当有人把这个名字,明明白白递到他眼前,好像就在桌案的另一头,手里捏着那块玫瑰饼,她就在那儿。 “没有”二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李世默很轻,很轻地应了声。 “嗯。” “那是好事呀,”宁妃凝眸看着儿子垂首的模样,一时心下隐隐作痛,她把那碟小点向他推了推。 “世默,你是不是总在担心,心有他属,会对不起薛瑶?” 见他不语,宁妃再道:“如果薛瑶在世,你与她婚约在身,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将目光看向别的女子。婚姻大事,感情是其一,责任亦是其一。如今她已不在,婚约除而责任尽。至始至终,你都未曾对不起她,如今你所做的一切,亦是为了薛家,又何来自责。” 那头还是不说话,宁妃陪着他沉默许久,“能和母妃说说她么?” “她……”话已经递到他跟前,再沉默不妥。李世默一滞,才缓缓道,“她很聪慧,不是那种耍小聪明的聪慧,而是……她有自己的想法、格局,远胜于绝大多数男子的,才华。不对不对,” 他忙叩首,“背后对女子评头论足,不是君子之道。” “你呀,”宁妃轻叹,无奈中又属实觉得好笑,“我之前怎么没觉得你读书读迂了呢?” 李世默还是规规矩矩伏在地上,“母妃见笑了。” 宁妃起身,走到李世默身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跪坐下与他一般高。 “就跟母妃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说说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不行吗?” “她……” 不敢直视母亲殷切的目光,起身后的李世默还是无从安放他的视线,垂眸四下流转,最终还是停留在那一碟玫瑰饼上。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想她,注视着玫瑰饼的眸子软成了一滩水。 “和很多女子不同,初见寻常,久处觉欢,越了解她,便会越觉得惊绝。” 他抬眸,“母妃,她是不一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惊艳到拍案叫绝的女子。” 宁妃忽眨眼,“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不愿把女子放在一起评头论足一般比较,但他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他,万事万物,有因有果,他需要找一个答案,一个原因。 薛瑶也很好,“貌胜西子,才堪谢娘”,那是父皇亲口对她的评价。他也曾一度认为,认为薛瑶是他此生的良人。 但若昭是不一样的,借由她的眼睛,他看到了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诡谲、血腥,但又似大开大阖风起云涌般透彻。每一刻,他都能察觉惊喜,而每多了解她一分,都会忍不住拥抱,这个脆弱无比的生命。
他像着了毒一样迷恋她遍体的桃花香,迷恋她的每一次笑靥。他想拥抱她,想亲亲她,甚至一想到她曾经嫁过人,有过夫君,他便浑身酸涩得难以自拔。 迎上宁妃探寻的目光,李世默难耐地一再垂下眸子,声音嗫嚅。 “我见了她,有种,动手动脚的冲动……” 宁妃一怔,随即扶案大笑,难得一向端庄稳重过头的宁妃,一边笑一边道: “世默,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为何?” 难道不是很不耻么? “喜欢一个人,会衍伸出很多情绪,占有,嫉妒,甚至渴望与她有,肌肤之亲。不必以此为耻,人性本非纯善,正因为牵涉真心,所以才会时而想到,这些旁人看来不够理智的念头。” 宁妃心细如发,察觉自家儿子并未因她的言辞而释然,又笔锋一转,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跟母妃说说,她长得很美么?” 李世默摇摇头,又点点头。 “刚刚好。” 宁妃差点噗嗤一声再次笑出来,“什么叫刚刚好?” “就是……”他还是盯着那碟玫瑰饼,“有的女子确实很美,精雕细琢一般。可那美,总是有距离感的,美得明艳而疏离。她真的,刚刚好,没有过分浓烈,也不是过分清淡。” 刚刚好,是他喜欢的样子。 懂了。 宁妃微忖,心领神会,更知其此事对儿子干系重大,言辞便愈发恳切。 “世默,既然你已经知晓对她的心意,便好好待她,爱护她,尊重她。我虽从未见过庄主,但从你的转述中,我也大致猜出,她心志不凡,意趣甚高。这样的女子,看得透世事,权钱利名在她眼中,只怕皆视如浮云。唯有一颗真心,才能换取真心。” 宁妃握住李世默冰凉到颤抖的手,“至于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婚事之类的,母妃会想办法替你办妥的。” “不行的,母妃,”李世默望向宁妃,咧开嘴,眼神却绝望到像个溺水的孩子, “我不会……追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