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阳:知子莫如母(下)
“为什么?你既然……” “母妃,不行的,我和她不可以……” 李世默攥着宁妃的手,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宁妃愕然,联想之前他提起庄主时支支吾吾的样子。有些事,她已经有了朦胧的猜测。 “难不成,她已经,嫁人了?” 李世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说话。 她在四年前就已经嫁到了兰陵萧氏,母妃这个说法,算是没错。 宁妃盯着李世默,愕然之意更深,“真的,她真的已经嫁人了?” 该是很轻,但她听见了的一声,“嗯。” “世默你怎么能……”宁妃一时错愕而致气短。想到自己刚才尚未问清楚状况就怂恿儿子追求她,更是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看到李世默始终未曾抬起头来,宁妃心软,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你跟她,暂时还没有实质性的什么吧?” 这回回答得很快,“没有。” “这就好,”一时大喜又大悲,宁妃凝神,让自己的心定了定。 “世默,先前是母妃不清楚实情,如今知晓了,作为母亲,不得不提醒你,甚至是,要求你。” 她顿了顿,一时心头悲戚。“这件事听起来很残忍,但你只能接受,你不能破坏她的家庭,也千万不能和她继续再向前了。” 说罢,又长长吐了一口气,再叹,“于你而言,或许是一时欢情,旁人知道,不过风流名声罢了。但她是个女子,这个世界对女子并不公平。一旦被世人所知,她这辈子,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感受着掌心下李世默在颤抖,宁妃瞥了一眼窗外,一片阴云忽地遮住日色,盛夏的午后,绿萝的影子,也淹没在深重的云翳中。 “你既喜欢她,就不要陷她于不仁不义的险境,好么?” “我知道。” 还是答得很快,宁妃一再望着他微微颤抖的背。 她了解自家儿子,因为有自己的坚持,又过分懂事。对于现实与自我间激烈的碰撞与冲突,他们母子有一套相似的处事逻辑——理解,但不一定会接受。解决不了,便一再扩大可容忍的程度,远远地将自己,隔离在世俗之外,无人触碰。 这个结,她解不了,只能交给时间,交给漫漫年岁的消磨或是新欢的出现。 “世默,别担心,”她一再抚着儿子的肩膀,明知劝慰也属实苍白无力,“你的身边,还会有良人的,一定会遇上的。” 会么? 李世默不确定。 世间真的还会有女子像她一般,能让他怦然心动么? 宁妃也不确定。 她只觉自己的孩子实在太苦,原本现世安稳,佳人在侧,一朝天变,转瞬间便是阴阳永隔。好不容易终于有个女子可以走进他的死局,却又给他另一个死局。环环相扣,左右为难。 生、老、病、死皆转瞬,爱别离、求不得,反复经历竟也漫长。 既然有意劝阻李世默与庄主的交往,宁妃自忖宫里这边应当更上一份心。当日夜间,她系上黑色的斗篷,拎一盏小灯笼,一路沿着泛着脂粉香的长街御沟,从西到北再向东,敲开了重华宫的大门。 萧贵妃还是称病不见客,开门的是熟悉的贴身婢女无衣。 无衣。 宁妃心下重复这个名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著名的战争诗,萧贵妃给自家丫头们起名倒也别具一格。她站在重华宫外漫无目的地想,总不会还有个婢女叫“同袍”吧。 这般想着,无衣掌着灯笼,踏着院中地上稀疏得可怜的月光而来。 “通禀过了。我们家娘娘着了暑气,病着,不见客。”既是一宫掌事,无衣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我们家娘娘知道宁妃娘娘所来何意,她说谢礼就不必了,她只是做了自认为该做的事。” “还有,我们娘娘让我一定将谢意转告给您。”无衣一再福了身,一豆灯烛在残月下摇摇晃晃,“说五月二十六日晚上,谢谢娘娘保她一份清净。” 宁妃了然,五月二十六日公孙嘉禾生辰之夜,萧贵妃曾嘱无衣,把东阳郡主身在敛芳宫遇险的消息传到清泉宫。而那夜李世训逼问宁妃,又是从何得知东阳郡主在敛芳宫遇险。沈青绾和萧贵妃都不可说,宁妃索性将其全部推给了卫皇后。 虽然对宁妃而言,这个消息她已从沈青绾处得知,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贵妃有意卖了个人情给她。萧贵妃此举的意思宁妃并不清楚,今夜造访,正是为此。 主人显然已经下了逐客令,宁妃知趣,向南望了一眼灯火长明的正阳宫,又一步一步沿着来路,没入沉沉的黑暗。 而此刻的正阳宫,卫皇后确实未曾歇下。 “趁着李世训禁足,儿臣正着手将他的党羽一一剪除。今晚母后叫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未曾歇下的还有太子李世谦。李世训的突然失势,让前一年被打压得喘不过气的太子难得精神焕发。 “世谦,这些天趁着心静,我一直反反复复回想着五月二十六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总觉得,还是有蹊跷之处。” “儿臣愚笨,还请母亲明示。” 卫皇后极少花心思在明争暗斗之上,如今不得不分出精力思考,面色显得疲惫而迟疑。 “那天夜里丽妃和敬王走后,我们曾去清泉宫拜访宁妃,想请她出面解决此事,对吗?” 太子点点头。 “但我们那天,并没有见到宁妃本人。她的婢女采艾开的门,说是宁妃已经睡下了,不见客。所以我们,其实还未来得及和宁妃娘娘说过,任何事?” 太子继续点点头。 “可以肯定,采艾的话不过是个托词。宁妃早就打算介入其中,而且,在我们抵达清泉宫之前,她早就知道丽妃和李世训动手的事,甚至知道东阳郡主就在敛芳宫。” 顺着母后的话,太子缓缓道:“所以……是,有人给宁妃娘娘报信?而且宁妃不愿揭穿那个人的身份,所以在父皇和储秀宫面前,把通风报信的责任推给母后?” 这厢说着,太子终于意识到其中不寻常,不由大惊失色。 “是谁?” “你说,除了丽妃和李世训,还有谁会事先知道储秀宫动手的事?” 卫皇后眯了眯眼,目色第一次有了如寒冬深重的凝霜。眼前逐渐浮现五月二十日那天,夤夜前来向她通风报信那个娇小的女子。 “沈青绾。” 太子眨眼,“母后你是说,宛嫔不仅事先向母后报信,而且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宁妃?” “还有别的解释吗?”卫皇后压低了声音,“沈青绾同时告诉了本宫和宁妃。但尤为微妙的一点是,和沈青绾有关系的,储秀宫禁足,本宫和你罚俸。唯独宁妃,白白捡了一个东阳郡主当养女。” 卫皇后眉间焦虑难安地看向太子,“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特别蹊跷吗?” “所以,本宫现在有点怀疑,沈青绾,其实真正是,宁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