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盛夏:纤纤玉笋裹轻云
月事来势汹汹,走得也悄无声息。四五日之后,若昭基本不再觉得有什么疼痛。又过了一两日,经过花语的允许,她才敢由着雪澜推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散散心。 “阿澜姐,前几天叫血魂过来一趟,有任务交待他。这几天我……”若昭轻轻掩过,“他来了吗?” 院子里,花语正靠着一张凉席偎在桃树荫下咬果子,听到若昭的话,手中咬了一半的小苹果还没来得及放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来了,喏——”她好生没好气,“树上呆着呢。” 说罢她扯着嗓子冲天上喊。 “欺负我不会爬树不会飞抓不到你,我家小姐叫你下来,你敢不敢下来啊。” 桃树枝轻晃,树叶摇落,哗啦啦似吟诵之声。一个暗红的影子从深碧色的绿荫中跃出,稳稳落地,抱拳。 “庄主。” 若昭看看血魂,又越过他看看赖在树下的花语。 “血魂大哥,你们俩吵架了?” “玩笑,还请庄主勿怪她。” 血魂承其主月汐的性格,话少,今儿个倒是难得多说一句。 若昭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没再顺着这话往下,只是将盯着光德坊晋王府的事一一嘱托给血魂。 暗红如血色的影子一跃而起,掠过重重府院围墙,消失在一碧如洗的天宇中,逐渐凝成一滴越来越小的墨点。若昭终于又看回在树下百无聊赖啃果子的花语。 “还赖着不走?西市铺子刚进了一批草药,不去盯着。” 花语愤愤起身,“你就是一jian商,花一份钱,让我干两份活儿。不对,还有帮你酿酒、做零嘴甜食。jian商,黑心掌柜的,恶霸地主。” 终于送走了两个在一起就不太安分的主儿,风吟在小厨房里盯着药,雪澜打了热水替若昭浣发。树下支起一张凉席,凉席上裹一块轻软的素绢。若昭就斜倚在凉席上,由着雪澜把盘起的长发一点点浸在水里。雪澜又前前后后取来皂角、木槿、首乌之类的,在桃树下的临时搭的小几上一一码齐。 “殿下今日倒是想着到屋子外浣发。” 雪澜一束一束耐心地捋着若昭的长发,不敢用力。她知道自家主子耗脑厉害,易损头发,平日伺候更是稳妥小心。 “闷得很呗。”若昭侧卧在凉榻上,蜷缩成舒服的姿势,感受着温吞的水一阵阵浸过她的头皮,舒服得闭上了眼,“这几天确实把我闷坏了,出来浣发这事儿,可别告诉花语。” “花姑娘只怕现在正把一肚子的气撒在铺子上,殿下放心好了。”雪澜把一包碎木槿叶浸在水中用力揉搓,满手沾上叶汁再仔仔细细抹在若昭头上,“殿下稍起身,怕水浸了衣服,奴婢给殿下卷卷衣领。” 若昭依言把上半身支起,雪澜净手之后替若昭把长褙半褪至肩头,露出雕琢精巧的蝴蝶骨。 “得亏现在是盛夏,殿下不用担心着凉。”雪澜继续捋着若昭头发的手一滞,“奴婢忘了一味桃花露油,还请殿下稍等。” 若昭眯着眼正养神,知道是花语这些天到处折腾草药,还有之前存的瓶瓶罐罐,指不定把专门用来浣发的桃花露油放到哪儿去了。便闭着眼“嗯”了一声: “没事,阿澜姐你慢慢找,我正好再睡一会儿。” 李世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宣王府中有事劳烦若昭的人只有两波,要么是黎叔送来外面的消息,要么是李世默过来说起朝中事。若昭向来不讲规矩只讲效率,并没有关院门的习惯。加上李世默此来确实有急事,步履匆匆推门而入。 若昭正侧卧在凉榻上假寐养神。 乌瀑浸没在水中,染得一盆子清水都晕开了流动的墨色。耳垂微红,耳垂以下到锁骨却是雪白的。一条流畅而线条,和盆中荡漾的墨丝丝缕缕摇曳开来。 李世默的心头一颤,一时忘了自己因何而来。 他停在那一方窄榻前,阴影淹没在树荫下,脚步声也混入泥土,万籁俱寂。 日色渐烈,一线树荫划开两个世界又漫不经心地弥合。白昼的光渗过阴影,照得树下的人愈发白皙剔透。李世默垂眸,他知道自己四处打量是不对的,目光却忍不住贪恋游移。
他第一次看到凝在空气中的那双玉足。 那是一双真正从来没有下地的脚,因而未见丝毫斑驳的老茧。紧致的薄肤,扎实而饱满地包裹着如婴儿般初生的软嫩。橘柚在南国,他想到所见过的香柚,一层一层如絮的皮剥开,每一粒果rou晶莹似天工,吹弹可破的薄皮下有淋漓的汁水。 清泉流于石上,一枚一枚的鹅卵石被潺潺溪流磨尽了棱角。风似流水在石间盘桓,无声,又喧鸣着向前,回转,缠绕。流水映着莹润的光,绸缎在绵延。微蜷的指头,精巧的小贝壳安宁地躺在白浪之中。 但又好像不是贝壳,贝壳光洁如镜,是不会有绒毛的。 他屏住呼吸想,浅浅的绒毛在没有忍住的气流下轻颤。 “阿澜姐。” 若昭闭着眼,似是察觉有人,夏阳喜人,又疏懒得实在不愿睁眼。 “是你吗?帮我把披风拿来吧,有点冷。” 快步步入屋中随便扯了一件搭在衣架上的薄衣,李世默赶忙,又实在不舍地把一样玉雪可人的肩头盖住。 “花丫头把桃花露油放到哪儿去了,怎么拿了这么久。”披风下钻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再不洗水就凉了。” 李世默不敢说话,笨手笨脚把双手浸在水中,水中发丝在指尖轻昵地摩挲新来的客人,实在恣意妄为。 他的手愈发拘谨,指尖轻轻拨弄开缠人的浮藻,鼓起勇气向水盆中探去,摸到一包木槿叶,搓得满手黏黏的,才敢小心翼翼地抹在她的头发上。 “阿澜姐,” 若昭偎在披风里,笑声也是隔着布料的毛绒绒。 “头发虽然容易掉,倒也不用这么畏手畏脚。” 那头没说话,隐隐可闻难抑的呼吸声。 若昭眉间微蹙,霍地把自己撑起来。长发裹挟着温水一时雨落淋漓。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