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紧箍咒
吕焰锋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冲到粪坑,解开裤子尿了起来,大笑道:“妙极,妙极!白日放歌须纵酒,漫卷诗书喜欲狂。媳妇去打几角酒,烧几个好菜,我要与你大醉一场,生个胖娃娃。” 正嘀嘀咕咕,左耳斗然一紧,只见慧娴扭着他的耳朵不放,怒道:“你喝饱了黄汤,又去赌不是?”拖拽着他往回走。吕焰锋急道:“我的裤子还没穿上去呢,那东西露在外面,成何体统?”慧娴涨红着脸,道:“你还知道羞耻?”不理会他的叫嚷,径往前走。 吕焰锋一手提着裤子,嘴里“臭婆娘,泼妇”乱骂不停,甚是狼狈。慧娴将他拖到叶枫面前,用力一推,吕焰锋站立不稳,双脚一滑,坐倒在地。吕焰锋“哎哟”一声,双手撑地,便欲站起,怒道:“想造反不是?菜刀不磨成死铁,女人不打成妖孽。人凭田地虎凭山,女人凭里男子汉。是谁当家作主的?” 慧娴拾起扫帚,拍在他背上,道:“不是我苦苦支撑,这个家早就散了,若非这英雄出手相救,你的老婆早睡在别人床上了……”说到心酸处,心情激荡,不禁泪水盈眶。吕焰锋自知理亏,但在外人面前,不愿堕了自己面子,瞪着眼睛说道:“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就不信发贵是个人性冺灭之人……” 话音未落,慧娴扫帚拂在他脸上,登时泪水长流,嘴唇肿起,大叫道:“你敢打老公?呜呜……我的腰……我的屁股……”号叫不止。慧娴劈头盖脸打了数十下,突然将扫帚一扔,哭道:“既然你不改,我早迟会被你推入火坑,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双手掩面,拨脚便走。 吕焰锋一惊,反应也快,纵起身子,双手紧揽着她的腰肢,叫道:“你走了我怎么办?谁为我煮饭洗衣服,暖被窝?”慧娴愤懑难言,扭动身子,恨恨道:“你不是有狗朋狐友么?我这个蠢女人,不是一直碍你的财路?”吕焰锋见她态度坚决,心里不由有了悚意,抬头望着叶枫,哀求道:“大侠英雄,古人云:做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你既然救了我一次,何不再帮我一回?” 叶枫双手抱肘,一脸的坏笑,悠悠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上忙,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想留住你夫人并不难,就看你自己怎么做。”吕焰锋看着慧娴,柔声说道:“从今天起,我来煮饭,洗衣服,提前爬到床上,给你暖被窝,好不好?” 慧娴横了他一眼,厉声道:“我不稀罕!”吕焰锋急道:“那你要干我什么?我把命给你,行不行啊?”慧娴呸了一口,道:“鬼才要你的狗命,我想要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吕焰锋苦思良久,仍想不出个究竟,脖子涨得大大,极是恼怒,忽然用力跺了跺脚,道:“大不了我从今以后都听你的!” 叶枫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出去的话,似泼出去的水,掷地有声,若是言而无信,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啊。”吕孤雁冷冷道:“我是个斤斤计较,开不起玩笑的人,我希望你说的每个字,最好经过慎重考虑,到时出尔反尔,别怪我找你的麻烦,对付不讲信用的人,我决不会手软。” 吕焰锋咬了咬牙,大声道:“我不会让你们瞧不起的,你们一定能看到我的改变!”慧娴凝视着他,道:“我希望你经历今天的教训,能够振作起来!”吕焰锋心头一凛,道:“怎么振作?” 岳重天眯着眼睛,看着河边转动的水车,悠悠道:“枯树长新芽,浪子回头,算不算得振作?”吕焰锋怔了一怔,嘴唇蠕动,似在反思岳重天所说的话,隔了一会,一字字道:“当然算得,还包括一个我。” 慧娴道:“我不奢望你有什么大出息,倘若你能改掉陋习,本份做人,便也不枉我嫁给你,像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大家见了你都怕,视你为得了绝症濒死之人,难道你一直没察觉到么?”吕焰锋羞愧得无地自容,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慧娴反问道:“该怎么做?” 吕焰锋道:“我要办一个学馆,让那些没钱的孩子,都读得起书,我还要写一本书。”慧娴噗哧一笑,道:“你筹备了半辈子的《剑客多情》?”叶枫取出几张银票,道:“我可不可以入股你的学馆?”吕焰锋笑道:“你就不怕我拿着钱喝酒赌博?请你们观察我一段时间,确定我已经痛改前非,再入股也不迟。” 叶枫道:“好。”吕焰锋挽着慧娴的手,笑道:“我终于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慧娴道:“我去打几角酒,烧几个好菜。”吕焰锋道:“喝酒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了。” 他们微笑着走在阳光底下,吹起了悠扬动听的口哨,脚步轻盈而欢快,因为他们已经卸下了心中最重的负担!吕孤雁道:“变革不仅仅是打了几只老虎,灭了多少苍蝇,更重要的是让大家精神有依靠,人一旦活得充实了,便不会做事荒唐了。” 岳重天忽地长长叹息,道:“是的,我到此时才真正明白,变革既是改变社会不良风气,又要革掉腐杇的政权,双管齐下,两者缺一不可。” 吕孤雁道:“为什么变在前,革在后?只有先改变风气,才能人心所向,形成一股浩浩荡荡的力量,革掉不合时宜的东西,便成了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但是好多人只注重革,因为革能让他一步登天,大权在握,求变却注定是漫长又不讨好的事,这样的事,有几个人喜欢做?” 说话之时,三人已步入左边道上,却见数对夫妇手中捧着糖果,糕点,低声下气地向立在右边的几个孩童哀求道:“小朋友,你们就陪他们玩一玩,我请你们吃东西好不好?”叶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巴张得极大,表情说不出的诧异。 原来这几对夫妇身后也站几个孩童,只是他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孩子!穿红衣服的孩子双手光秃秃的,居然没有一根手指头,肌肤似刷了一层漆,碧绿碧绿的,倒像一只绿色的大青蛙。 穿灰衣服的孩子满身长着密密麻麻,如黄豆大小的疙瘩,不断向外流着脓汁,虽然他身上凃着极香的脂粉,仍无法掩盖难以形容的恶臭。穿蓝衣服的孩子鼻子,嘴巴烂了一大半,皮肤皱巴巴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宛若一个小老头。 最后那个全身白衣的孩子脑袋极外的大,而身子又是痩骨伶仃,仿佛一根细细的枯竹顶着大大的蘑菇顶,他眼睛灰蒙蒙的,竟是个瞎子。叶枫只觉得心突突乱跳,手里全是涔涔汗水。 右边的那些孩童看着美食,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犹豫了片刻,终究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们不吃你们的东西,也不和他们玩。”那几对夫妇脸色灰白,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些碎银,铜钱,低声下气道:“给你们钱,怎么样?” 那些孩童想也不想,摇头道:“不要,就是不要,跟他们玩,我们也会变成怪物,丑八怪,丑八怪,从小没朋友,长大没老婆。”哈哈大笑声中,一哄而散。那几个男人气得脸色铁青,全身抖动不止。 那个穿红服的孩子举着一双没有手指头的手,问他母亲:“mama,春天已经过去了,为什么我的手指头还没有长出来?是不是你忘记浇水,施肥了?”他母亲眼里噙着泪水,道:“去年冬天太冷了,明年肯定会长出来的。” 那孩子点了点头,道:“今年冬天我一定要记得戴手套,这样就长得很快了,我有了手指头,就自己拿着筷子吃饭,不用mama天天喂我……”他母亲搂着他哽咽道:“宝贝真乖。”一串串的泪水滴在衣襟上。 穿白衣服的孩子抚摸着他mama说脸,道:“mama,我想看看你长着什么样子的,想看看月亮,星星,蓝天,白云,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怪物?我们是mama最乖的孩子。”他母亲咬着嘴唇,道:“你会看到mama的样子,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去看星星,看月亮……” 叶枫听着听着,心里酸酸的,不忍再听下去,正好吕孤雁做了个手势,三人悄悄离开,心头却是无比的沉重。过了良久,岳重天叹了口气,声音悲伤而沙哑:“他们为什么不再生一个?或许那样他们心里痛苦会少一点。” 吕孤雁却笑了,笑得却极其悲愤无奈:“万一生出来的,与他们一样呢?也有人劝他们,要他们将这些孩子抛弃,都是自己的心头rou,明知生下来的是累赘,废人,甚至一辈子不得快乐,只要这些孩子还活着,他们就不会放弃。” 忽然之间,听得地下传来几声厉吼,好像野兽的嗥叫。叶枫一怔,心道:“莫非有人居住在下面?”吕孤雁脸色微变,叫道:“不好!”身子纵起,窜入路边一幢石屋之中,岳重天与叶枫跟着冲了进去。 果然正如叶枫所猜想,石屋的下面,是个人工挖成的洞xue。洞xue的两边,插着数十根两人抱不过来的铜柱,有十余人被粗大的铁链缚在铜柱之上,脸色狰狞,用力挣扎着,震得铁链叮叮作响,口中大叫:“快杀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啦!” 一些人在边上又是灌药,又是温言劝慰:“喝了药就会好的,你今天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一人怒目圆瞪,喝道:“放屁,你当我是白痴傻瓜,一辈子也好不了!你们不是在救我,而是在折磨我,求求你们,是兄弟的,就给我来个痛快!” 一人柔声说道:“还记得我们结义时的誓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杀了你,还有脸面活下去,你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我儿女尚少,你不是在害我么?这样也叫好兄弟?” 那人双目几欲喷出火来,牙齿咬得格格响,怒道:“你在威胁我?”这人叹了口气,说道:“三年前我身中奇毒,全身溃烂,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是谁劝我别放弃?是谁为我打气激励?”那人无言以对,讷讷道:“我真的受不了……求你了……” 这人脸色大变,揪住他的衣襟,厉声喝道:“我不用你哀求,不想看到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能做得到,你为什么做不到?难道你比我少了两个蛋?”那人脸上肌rou抽搐,喃喃说道:“我不想做研制暗器,毒药,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想起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胸口一酸,泪水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吕孤雁缓缓走了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我们再也不需要暗器,毒药,所以大家更要好好的活着,我们要看着江南吕家开始走向新的征程,享受真正的幸福快乐,秦元两朝,皆拥有天下无敌的军队,但它们也是历史上最短命的王朝之一!受人尊敬,唯有德才!” 四月二十八,晴,微风。 覆船山前的空地,江南吕家数百号人穿着崭新衣衫,人人脸带喜色,除未年的小孩之外,每人身前均摆着一只脸盆,里面盛满了清水。只要他们将双手放入盘中,便意味着与暗器,毒药告别,从今以后,江湖再无江南吕家。 但他们已经不想为虚假的名声付出任何代价,何况这个代价根本就没有意义,经过极其惨痛的教训之后,他们已经明白,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无药可救的毒药,怎么比得上自己爱人甜蜜的一笑? 四名壮汉抬着一只连一个小孩都能拿起的蚕匾,可是没有人觉得滑稽好笑,反而觉得无比的**肃穆。他们把蚕匾放在一张事先准备好了的桌上,只见匾里铺着一层嫩嫩的叶子,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蛹。 叶枫一怔,心道:“搞什么名堂?”忽然之间,听得众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又屏住了呼吸,仿佛一个个虔诚的信徒。只见一个蚕茧破了个口子,一只蝴蝶将身体一点点地从小口中向外挤去,经过无数次痛苦的挣扎,艰难的冲撞,终于冲破束缚,爬到了外面。 蝴蝶在叶子上歇息了半刻,慢慢张开翅膀,轻轻扇动着,身子一点点升起,然而还没有飞到一尺之高,便摔了下来。众人不由得眉头一紧,仿佛摔下来的是自己。但这只蝴蝶却不气馁,再飞再摔,众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手心全是冷汗。 也不知反复了多少次,蝴蝶再次飞起,这次却没有摔下,在众人头顶盘旋了数圈,愈飞愈高,飞出了众人的视线。叶枫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江南吕家的处境就像蛹中的蝴蝶,要么被活生生闷死在里面,要么奋起全身力量,撞破束缚自己的壳,冲上云霄。 吕孤雁凝望着众人,以种极其缓慢的语速,一字字说道:“大家须得考虑清楚,这一洗手,便回不了头,容不得后悔。没有暗器,毒药,或许我们的子孙后代,会被别人欺负,奴役,你们决定要这么做么?” 众人想也没想,双手浸入水中,脸上没有一点可惜的表情,甚至有说不出的欢喜,他们为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在暗器,毒药与宁静,祥和之间,没有人比他们更能判断,那种生活更适合他们。 再见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