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乞巧节(下)
“哟,瞧这对小情侣,打情骂俏怕是找错了地方,奴家这里可是寻欢作乐的场子!”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味,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撑着一把影花扇,极尽谄媚夭邪的走到门口撵人。 殷殊定定神,握住韩施语的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低声说:“回府再与你计较。”韩施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方才触到殷殊的脸,便晓得他并未易容,做了一阵回忆,今夜殷殊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中邪了? 殷殊是见惯场面的人,拱了拱手,递了一锭银子给老鸨,客气说道:“打扰了。” 老鸨接过银子,面色悠的转晴,眼睛在殷殊身上来回看了几圈,饱足了眼福,喜笑颜开,“公子长得真俊俏,以后得空可要常来玩哎!我们锦怡楼的姑娘,模样虽比不上你身边那位,但论功夫嘛……”她又嘻嘻笑了笑,没再继续说的明白,但周围一些前来寻欢的人却嗤嗤哄笑起来,此话只能意会了。 韩施语脑子暂时停在‘锦怡楼’三个字上。‘锦怡楼’?她怎么就没看出前面两个字认‘锦怡’呢?这简直是对她十几年学识的莫大侮辱! 殷殊无意多做停留,牵着韩施语转身就要走,却听得堂内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叫嚷着:“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把美人……留下陪爷喝酒……”话音刚落,只见几个打手装扮的家奴一跃而上,光天化日之下……月黑风高之夜便准备仗势行凶。 韩施语辨了辨家奴靠近的方向,目标应该是她与殷殊无疑了,抚了抚额,心中好一阵惆怅,今晚怕是要提前回府了。 “爷……爷最喜欢美人……美人陪爷喝酒……还……还等什么?等着……等着爷……给你们赏钱吗?”嫩是把一句话断成几截才说完整。韩施语在殷殊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一是想瞧瞧这仗势欺人的主长什么模样,二则是为了确认一下,这‘美人’二字可是说的自己。可惜连那说话人样貌都还没看清,两人便被这群恶奴团团围住。 韩施语估摸着,这‘美人’二字确实说的是自己了,心下一时有些飘飘然,觉得‘美人’二字评价很是中肯。学了这些时日的功法,韩施语本是想拿这几个恶奴练练手脚,念头一转,今天这种特殊时日,还是应当给殷殊一些表现的机会,挑拨离间的功夫,她还是很驾轻就熟的,于是轻轻在殷殊耳边好心提醒,“这人大约是喝傻了,连性别也认不明白,他口中的‘美人’估计是指的你……”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嘱咐他,“下手轻点……” “你不怕我要了他们的性命?”韩施语挑拨离间的功夫殷殊见过,上次那群山匪就是被她撺掇着上的黄泉路。 韩施语眼睛却亮起来,说道:“我相信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然后默默退了几步,好给殷殊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欢愉模样。 殷殊有些无奈,他若出手,非死即伤。自腰间摸出一个玄黑哨子,在嘴边轻轻一吹,几道响亮清脆的哨音穿过人群划破天际隐没于夜色之中。那群恶奴本就仗着人多势众有恃无恐,帮着主子欺压良民也集了些眼力,只见过了这么半晌也没人出来帮殷殊解围,猜想就是个有些家底的小门小户,打了也就打了。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抡起拳头就要伺候。锦怡楼的姑娘和恩客都不禁为殷殊捏了一把汗……恐是凶多吉少了。 殷殊站在那里,脸上平淡如水无波无澜,仿若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眼看着恶奴拳头仅隔一臂距离便要落在殷殊身上,也未看清究竟从那里冒出来的几道身影,这几个黑影似从天而降,便已站定于殷殊与恶奴之间。几个恶奴还没回过神,连声惨叫声都没发出,就已经被黑衣蒙面人放倒在地昏死过去。再一瞬那几个黑衣蒙面人又似鬼魅般隐于众人眼前。一切仅在眨眼之间,若不是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几个恶奴,众人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在场无人再敢有所动作,就连大气也不敢喘,韩施语震惊地看着殷殊,过了一会又是佩服又是谄媚地说道:“你这大变活人的本事,改日也教教我。” 殷殊慢条斯理地走到韩施语身前,牵起她的手低声说:“走吧。”二人并肩而行,走至拐角一处,殷殊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二楼雅间微敞的窗户,只见那窗户似微微颤动一下。殷殊收回目光,嘴角微微一勾,若无其事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周矢蕴缩回脑袋,只觉得被殷殊那一眼看得连骨头缝都透着凉意。他已经极其小心,只将窗户敞了一丝缝隙,暗自安慰,殷殊不可能发现自己。他微微抬眼看了看立于窗户另一侧的清俊公子,只见他面上含笑,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周矢蕴见他不动,也只好在旁陪着。过了一会才听那清俊公子问道:“方才那人就是殷府的少庄主?” 周矢蕴忙赔笑,正要回答,却被人抢了先机。“王爷慧眼,此人正是殷府少主殷殊。”周矢蕴蹙了蹙眉,面色不善看了旁边搭话的人,只见那人身形粗狂,一身戾气,只得缩了缩身子,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清俊公子嚼着笑意,挪步一旁径自坐下,挥了挥手对周矢蕴说:“周公子近日辛苦,先退下吧。”周矢蕴虽心有不甘,然不敢驳了他的意思,只得依言退出雅间。 屋内仅余清俊公子与方才搭话的男子,清俊公子示意他坐下,和颜悦色说道:“程跃,你与我说说这个殷府的少庄主。” 这个粗矿男子正是退出江湖转投朝廷的程跃,而清俊男子则是他此时的主子端亲王彦翰。程跃虽做了彦翰客卿,却仍有江湖人士的傲骨,不卑不亢地与彦翰大致说了殷殊过往诸事。 彦翰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上次夜探殷府虽与他过了招式,但为了隐藏身份并未使出本门功法,若出全力,能有几成胜算?” 程跃略做思考,回答:“不到三成。” “哦?”彦翰有些惊讶。他府上客卿无数,若论功法身手,程跃绝对算得上佼佼者。他不会怀疑程跃的估计,江湖人士皆有自己傲气,他若回答三成,就定不会更多。彦翰颇感遗憾,“可惜刚才未能见他出手。” 程跃咧嘴一笑:“他若出手,只怕周公子安排的那几个奴仆此时已到奈何桥了。” 彦翰单手托腮想了想,又问:“方才那几个黑衣蒙面的又是何人?”犹豫了一下,还没等到程跃回答,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些黑衣人听他哨令行事?” 程跃赞同地点点头,说:“殷殊施令的哨笛应该就是‘玄冥哨’,那群黑衣蒙面人便是影皇武士其中的分支‘暗影武士’。这支分支在江湖上极少出现,行踪尤为诡秘,据说隐藏于江湖各处。由探子及杀手组成,无论是情报收集还是武功身手更胜影皇武士一筹,今日得见,果然如传闻一致。” 彦翰听闻,轻笑了一声,道:“有趣!本王对这个殷家少庄主越来越感兴趣了。他若能为本王所用,倒能替本王解决许多问题……” 程跃面露难色,影皇武士立足江湖,从不牵扯宫廷之事,彦翰此言便是有意招揽殷殊。以殷殊的江湖地位,他若肯为彦翰所用,便等于提前结束二王夺位之争。只是,殷殊这样的人,愿意屈居人下?程跃叹一口气,诚实回答:“此事恐怕难办。” 彦翰笑而不语,杯子握在手里转了转,良久才道:“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生而为人,总有弱点可寻。” 恰至子时,窗外忽然炸响,一片耀眼的烟花火光点燃夜空,将繁星点缀的夜晚瞬间照作白昼一般。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伴着一阵阵的烟花炮响声震耳欲聋。不多时,炫目的烟花雨渐渐散去,最终将天空还给夜色。喧闹与嘈杂平息,只余下丝竹的奏乐与歌姬的曲调余音绕梁。
殷殊牵着韩施语离开锦怡楼,拐了个转角,这里是夜市的一条岔路,人并不多,松开了她的手。殷殊沉默不言,只负手在前面走着,韩施语便随着他的脚步跟在身后。韩施语觉得殷殊今天吹的哨笛很是不错,简简单单吹几声,就能召唤出这么些高手来,她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清这几个黑衣蒙面人是从哪里蹿出来的。 韩施语琢磨着,殷殊酒量的深浅她还没探过,打算改明儿把蒋楠埋在院子里余下的几坛清河派的藏酒诓殷殊喝了,趁他醉酒,再试试能骗出点什么宝贝来,这支哨笛韩施语就心仪得很。这么一想,便觉得很有必要拉近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一前一后各自走着,安静得连放个屁都能听见,要拉近关系委实有些难度。想至此,韩施语忍不住哀哀怨怨叹了一声气。 殷殊站住,转过身来,语气带着疑问,“怎么了?” 韩施语脸上委屈,心里却开心得在地上打滚,机会总得自己创造,不挨得近一点,怎么拉近关系呢?眼巴巴看着他:“我脚软,走不动了!你方才说过要背我的……”韩施语其实对自己发嗲的功夫很没自信,现在也就只想试试,殷殊说话算不算数。韩施语认为,说话算数的人不管醒着还是醉着都能作数。 殷殊微微愣了愣,脸上的线条逐渐变柔软,不以为意地回转过身,半蹲了身子,唤她:“上来。”韩施语很满意,没有犹豫,走过去趴上殷殊的背,让他背着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月色朦胧,映出两人身影,交叉重叠。韩施语生出一个念头,心下一惊,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殷殊脚下停顿一瞬,旋即继续往前走,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对你很好吗?”韩施语顿了顿,被殷殊这么一问,反倒不确定起来,“不是吗?”韩施语趴在殷殊后背上,脑子里将过往呈现一遍。殷殊替她挡刀,赠她画轴,陪她观花,今日又带她过女儿节,终归算得上好吧! “你觉得好便算吧。”殷殊的回答总是那么出人意料的让人无语。 韩施语有些泄气,脑袋蔫嗒嗒靠在殷殊肩上。 两人沉默一阵,殷殊先开口:“前几日说要替你寻一把趁手的武器,虽有了些眉目,但要拿回府上还需些时日。”其实韩施语早把这茬忘了,听他忽然提起,脑袋噌一下抬起来,心下欢愉,抱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殷勤道:“少主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殷殊仿佛笑了一下,“武器取回之前,就暂时用这个代替,若遇危险鸣哨三声,附近的暗影武士便会及时出现替你解围。”说完便将玄冥哨交给了韩施语。 幸福来得突然,韩施语自认为是一个懂礼数的人,来而不往非礼也,遂想起今日编好挂在腰上的同心结,虽有些不大适合,但有总比没有强。取下系在殷殊的腰带上,欢快说道:“这个便当做谢礼了!” 殷殊背着韩施语一路走回府邸,韩施语趴在他肩头,愣是看了一路的玄冥哨,越开越是欣喜。 似乎没有人发现远处屋顶上月光未能照亮的地方,有个身影攸地隐没于黑暗。那身影消失后,殷殊目光才缓缓落在那片漆黑之中,谁都没有察觉他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