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节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悲痛之余更需要关注逝人的身后之事,择xue选墓是对死者的尊重,最主要的就是点自然格局,以乘龙气脉成xue,得天地灵气而佑后代子孙昌盛。韩可孤这些时昼理公务,夜悲黄靖,心乱得不行,把黄大人下葬的一应事体全都托付给了李长风办理,此时透过早已无泪可淌的一双枯目,看向这片入殓之所。才见这山形如仞,陡峭凛冽,左手边有一洼浅泉缓缓导出,对面却是一坡石崖突兀向指。 韩可孤家学渊源,对于风水学问也有涉猎,知道这便犯了顽石横冲,朝水反弓的忌讳,,虽然坐一隅无法见全山,只观察到片面,但也觉得此非墓葬吉地,心中便有了些薄怒,不禁问道: “墓地是请何人所择?” “是黄大人生前亲自择定的。”李长风回道:“前时陪黄大人巡营路过此地,我二人相携月夜里闲步山岗,他便指着这一处野山言:‘死后便葬我于此地。’我还怒他说此不祥话语,谁想竟自言中了” 这是对死亡早有预感啊!又是不放心舍弃这一片自己曾经守护的土地,要高居恋所,常做瞰望。韩可孤哭也无泪,从喉头发出两声低沉的噎声,点了点头,喊过韩炜说:“你将我诔文中的这一段,念与黄叔叔!” 韩炜跪到灵前,复又念道:“可孤居中与北安,鲁拙方略;公驻守于泽兴,临边cao劳。凡壁垒分布,兵将推置,全赖公行调剂;士农工商,机宜果断,全赖公行保护;同人差参,事有掣肘,全赖公行弥救。心血几何,岂不病哉” 王政追随黄靖大人多年,不是亲人早胜似亲人,最是了解黄大人的辛苦,听到这里时,更加失声痛哭起来,向韩可孤跪拜了三拜,哽咽着语调说:“黄大人一生辛劳,尽在韩大人的诔文之中,他老人家得了这篇赞许,当含笑九泉了。” “不!”李长风断然接口道:“黄大人得此诔文,人虽亡但其神不泯也!” “黄大人乃是为国事而活活累死的,虽此时功业未靖,但其心赤忠,鞠躬尽瘁,与诸葛武侯比拟也不遑多让。” 几个人就在灵前,追念着黄靖生前的种种事迹,各人把千行泪洒到逝者的棺椁上,点点滴滴在阴暗的天光下,久久不能风干。 寿棺正式下葬,韩可孤填下了第一锨土。从此就与黄靖真的是天人永隔了,再相见唯有在梦里,看着原本平缓的土坡上突兀隆起的这一柸黄土,李长风心下唏嘘:人生而死,死而生,不外如是,常闻道英魂忠骨,精神永存,然几十年、几百年后又有谁能忆起这墓中人当年的壮烈,也许到那时这堆垒的土堆也早已洇没在漫山风沙之中哩。 就站在坟前,韩可孤趁着大家忙忙碌碌,韩炜也过去焚烧送葬的纸钱,喊过李长风小声地说: “黄大人这一去,遗职不能久旷,我拟向朝廷请题王敏之,你觉得如何?” 对于围绕黄靖遗职所发生的事情,李长风虽然一直都在忙碌着择墓安葬事宜,但也有些风闻,深知韩可孤的为难之处,忙说: “大人如此安排,极为妥当,日前因受了黄大人的委托,不得不勉为其难,暂代行了几日的责权,实实是有些力不能逮。” 韩可孤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长风,你我相知有年,你的才干、人品,我最是了解的了,而且黄大人临终也曾有过遗托,荐你续任。只是,如今朝廷动荡之期,人事纷扰,你我又在知交,只好让你受些委屈,切望能体恤可孤的苦衷。” “大人与黄公的知遇之恩,长风铭感在心。尔今国将破,家已亡,亟待恢复,功名利禄与长风而言绝非所愿,大人且请宽心。” 他的心性与黄靖一般无二的无屑虚名,韩可孤知道李长风此言实是发自肺腑,点点头道:“这就好!我前些时日至隆圣时,亲眼见朝廷如今的情景,着实令人担忧,已经奏准题荐干练中正之才入朝庭辅政,第一个便是你了。” 对于如今的辽朝廷早存着失望之心,更不愿与那些庸弱之臣为伍,李长风本想婉转一些拒绝韩大人的一番心意,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决绝之心,只得实话实说:“长风自平州而来,便是为追随大人,实不愿入朝周旋!” 韩可孤还待相劝,见王政红着眼睛走过来,便说:“这事我们再议吧!” 望着身心俱疲的韩可孤,本来白皙的脸庞也黝黑了,朝袍被野风一吹,忽闪着裹紧瘦下了很多的身躯,李长风悲悯的想:大辽南部的这半壁江山,全靠韩可孤支撑着,小朝廷过几日迁过来,又给他肩上添了一副重担,国事混淆,许多事情原都是黄大人斡旋,今后韩大人的处境就更艰难了,不觉怆然而叹道: “黄大人去了,乞请大人为了社稷黎民切切保重万金之躯。” “唉!”韩可孤也长叹出声:“黄大人虽长我几岁,但也年在富强,谁知造化弄人,竟就去了。想我韩可孤,锅撑子山料峭悬崖,摔落而不死,高守光协逼起反,刀吻而不伤,隆圣陷险局,乱箭纷飞,万死中而得生,至今还留着这一具顽钝之身,以守残局。黄大人不可死却使先陨,岂非苍天无眼乎?”说着话,又是一阵无泪的抽搐。 李长风和王政赶忙劝慰,边上有衙役跑过来禀告,州府中有事情需要大人处理,催促着赶紧回去。 让人搀扶着站起身,韩可孤立定在黄靖的新坟前面,恭谨道:“黄公此番离我远去,真狠心也。自今而后,生死进退,谁复与可孤共安危者乎?促膝筹策,谁复与可孤共思谋划者乎?重担千艰,谁复与可孤共荷肩者乎?” 一连贯的相问,却再也等不来黄靖的回应,旷野无声,只闻凛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