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剧变
吃完午餐回来的楚轩，站在房屋门口，打量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和之前一直是滑瓢所用、此刻却收拾得仿佛没被人碰过的整洁床铺，一时有些无语。 “效果好过头了，”他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零点和阿诺，“还记得滑瓢吗？” 两人点头。 楚轩闻言，也没有进屋，关上门就向外面走去。两个沉默的壮汉什么都没问，就安静地跟着他。 楚轩开车，阿诺在副驾驶，零点在后排，三人开着车，很快就到了一家土耳其烤rou店外。直接从后门进入后厨时，三名厨师一脸惊讶，其中一人立刻上前阻拦。 不用楚轩发话，阿诺就像拎鸡仔一样，将那个厨子拎到同事旁，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从口袋中掏出三叠日元：“五分钟后再回来，没有任何麻烦，也没有任何法律风险。” 三名厨子看着那比相当于他们数个月收入的巨款，一时惊呆了。他们互相对视着、犹豫着，都不敢率先拿钱。 阿诺干脆一人一叠，直接将钱塞进他们的口袋中，然后推搡着他们往后门走。三名厨子也就沉默着，推一下走两米的，任由零点和阿诺轻松地将他们推出门。 “山童，我是郑吒的朋友，”楚轩对着空空如也的厨房说道，“有事找你帮忙。” 很快，一个幼童的脑袋，就诡异地从地板下探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楚轩：“这才几天，大叔他们就想我了？” “不是想你，是我找你帮忙，或者说，是找你的朋友油赤子帮忙。” 山童眨眨眼睛，头又缩回地板下。很快，一团火——或者说是半团火——和他一起从地板下探出来，那仿佛贴在地板上的半团火，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胖小孩的半个脑袋。 “你有什么事？你怎么认识我的？”油赤子的口鼻依然在地板下面，所以声音很闷。 楚轩懒得解释：“说起来有些复杂，我没有恶意，只是需要你给一个妖怪带一条口信。” 油赤子想了想，点头道：“你认识山童，如果是不讨厌的妖怪，那可以。” “应该不讨厌吧，”楚轩想了想，也不太确定，“他叫滑瓢，或者滑头鬼。” 油赤子脸色剧变，立刻否定：“我不认识……我知道滑瓢，他是大妖怪，很公正，大家有矛盾都找他调解。但我不认识他，我只是个偷油吃的小妖怪，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楚轩毫无诚意地笑了笑：“他对你的评价可比这高多了。算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告诉他，过去五天，我和他相处得很愉快，不想就这么不辞而别，希望请他来埼玉大酒店叙旧。事成之后，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来找我。” 油赤子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是说，过去五天，滑瓢和你在一起？他怎么和你说我？” “他说你是他见过的，少有的视道义重于性命的妖怪，也是最值得托付与信任的妖怪，”楚轩边说，边向门口走去，“对了，我只等他一天，从明天的这个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会遇到我了。” 楚轩开门离开了，油赤子依然红着脸，有些难为情。直到急促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被山童拽回了地下。 “菜怎么还没好？客人都在投诉……啊！什么东西？！”一声尖叫响起，三位厨子也歉意连连地从后门赶了进来。 那女子的语气还很不满：“厨房是不是有老鼠？我刚才看见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厨子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双方很快就陷入了混乱的争吵中。 山童和油赤子缩在地下，后怕地互相吐着舌头。 …… 埼玉大酒店的两个相邻房间中，楚轩独占一间，身着睡衣靠在床上，捧着平板电脑不知在看什么。 隔壁，阿诺坐在办公桌前，继续守着窃听装置，不放过任何一丝信息。零点则只穿了一条四角裤衩，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中正在恶搞艺人的综艺节目。 “比我想象的慢很多，”楚轩放下手中的平板，看向门口没敲门也没开门就兀自进来的滑头鬼，蹙眉道，“你受伤了？” 滑头鬼认真地大量着他：“一位小友给老夫带来了一番很离奇的说法。老夫还好奇，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伪装成老夫招摇撞骗。无论这个骗子本身是什么打算，他对那位小友的评价，却说到了老夫的心坎儿里。”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后面，坐在办公椅上：“老夫本是来看看这或是颇了解老夫，或是必定很合老夫胃口的骗子。没想到，骗子没见着，却见着了一个似乎很熟悉老夫身体状况的人类。后生，你多大了？还没到三十吧？老夫若没记错，已经近十年没有接触过人类了，你是怎么认识老夫的？” “咒怨能够穿梭时间，”楚轩一开口，滑头鬼就直接愣住了，“我的同伴被她扔回十年前，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否则的话，过去五天，你应该一直健健康康地睡在那张床上，被我榨干情报的同时，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才能套出我的来历。” “这个说法……还真是够离奇的……”滑头鬼状若不在意地靠在椅子靠背上，“那你倒是说说，你的同伴，改变了什么历史？” “只有咒怨身处十年前他们的身边时，我才能够联系到他们，”楚轩没有丝毫隐瞒，“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功联系到他们时，他们正和玉藻前、大岳丸与土御门义仁在一起。” 滑头鬼的瞳孔急剧收缩。十年前的那次行动，实在太出名了，但凡不自闭的妖怪或异人，都必定听说过一二。一场两位大妖怪、一位大阴阳师针对咒怨的联合行动，结果就是大阴阳师身死；大岳丸失踪，至今活不见妖死不见尸；玉藻前重伤隐居，自那之后再也没露过面；此外还有数百平民丧生，成了轰动全球的大事件，险些演变成人类与鬼怪的全面战争。唯独咒怨，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越活越健康，除了那处人迹罕至的宅邸外，又开辟了几处新宅子，十年间成功弄死了不少人。 如果以为这就是最大的后果，那就大错特错了。 阴阳师们看到土御门义仁被大卸八块的尸体的一瞬间，就发现对方是以妖怪之身战死的——毕竟哪个六十岁老头变回二十岁的模样，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而这个……可是玉藻前的独门绝技。 消息一传出来，整个超自然圈子直接炸了锅。所有人都或义愤填膺或心下窃喜或单纯凑个热闹地声讨九尾妖狐，要对方给个说法。这可急坏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引发战争的三大神宫。 哪怕你随便编个理由，底稿我们都给你打好了，你就说咒怨隐藏实力太强，三人力战不敌，土御门厅长心系天下，被重创之后为了继续战斗，求你把他变成妖怪……你就照着稿子念，念完了剩下的事儿我们都能替你搞定。 但玉藻前就是不露面不发声，不仅如此，她的手下，竟还公然袭击了土御门一脉的阴阳师。这下再好的稿子也用不上了，九尾妖狐与阴阳师两大派系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值得庆幸的是，之前想着扇阴风点鬼火或趁火打秋风的人们，一见双方动了真格，反而乖乖缩了回去，战争因此得以局限在这两个派系之间。 此外，这次惨案也引发了另一场大事件，一场和滑头鬼息息相关的大事件。 大妖怪大岳丸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毕竟他没什么坏心思，除了喜欢找人打架、经常破坏公共或私人财物、偶尔抓个把人下酒之外，从不掺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反而算是最让人安心的大妖怪了。 但这并不代表这家伙真的没什么地位。作为瓜分日本的六大妖怪派系之一，他的手下，是实打实的人多势众。而且因为这家伙喜欢臭味相投的缘故，他的麾下，全都是既能打又喜欢惹事的主儿。 大岳丸一声不吭的失踪，瞬间让他的派系群龙无首，陷入内乱。平日里大岳丸不爱管事，派系事务都是几个他倚重的鬼怪替他管理，但那都是有他背书，不代表他不在的时候，这些管理者，就有资格取而代之。 妖怪与大妖怪，一个“大”字，便是天堑般的差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酒吞童子。这家伙一向野心勃勃，什么事儿都爱掺一脚，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第一个发现大岳丸是失踪而不是像当年一样找个山沟子醉在里面，就立刻抢占先机，瓜分走了绝大多数大岳丸的势力。 也正是这次大成功，让酒吞童子实力大涨。再加上玉藻前重伤隐居，她手下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和阴阳师的战争上了，大天狗更是不知被那个人类女人下了什么迷魂药，躲进山中不问世事，他和猫鼬又一向看不惯对方的为人处世，几千年中都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矛盾重重之下，二者更是独木难支。 最终，酒吞童子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毫无预兆地悍然对他出手。他的派系损失惨重，自己也身负重伤、仓皇逃窜。之后，他与自己的手下化整为零，东躲西藏，可以说几乎彻底退出了诸侯割据的历史舞台。 “人类方面没什么反应吗？”听完滑瓢的讲述，楚轩问道，“三大神宫和那么多大社，这股势力也不容小觑吧？” “都是散沙一盘！”滑头鬼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继而又摇头苦笑，“不过我们鬼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话又说回来，若是人类面对我等时能真正团结起来，我们鬼怪要么再无容身之所，要么早就拧成一股绳，和人类打上一千年的大战了。” 他无奈叹气：“人类方面倒是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这其中以伊势神宫最为过分，不知为何，竟直接站出来庇护猫鼬，也是开了数千年未有之先河了！他们宣称只要酒吞童子不对猫鼬出手，他对付哪个妖怪派系，他们都不会干涉。此话一出，人类其他派系更不会做出头的椽子了。” “是仰仗神灵的庇佑吧。”楚轩若有所思。 滑瓢沮丧点头：“是啊，他们就是笃定了自己有天神地祇的支持，酒吞童子再怎么折腾，也只是提高地位、攫取权力，不可能也不敢掀桌子。”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滑头鬼闻言，知道这才是这次见面的主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继而笑道：“别看老夫现在这个样子，只要老夫宣布解散派系，不再参与割据，立刻就会安然无恙，那酒吞童子，说不得还会亲自登门赔罪，赔老夫一大笔财产以作补偿。毕竟老夫说到底也是大妖怪，除非他们有把握让老夫死透，否则谁都不会往死里得罪老夫。” “但你坚持了十年，都没这么做。” “毕竟叱咤风云几千年，如今一朝就想让老夫退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滑头鬼哈哈大笑，再也没有之前讲述时的郁结，“再说了，十年而已，若是连这眨眼间的功夫都撑不住，老夫也没脸活下去了。后生，可别用你们人类的时间观，来衡量一只妖怪啊。” 他决定不再跟着这个人类的节奏走，而是反客为主：“听你的意思，是想借老夫之力，做什么事情吗？” 楚轩也直言：“我要你的派系。” 滑瓢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猛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 深夜，大岳丸醉醺醺地从一家KTV走出来，整个人都东倒西歪的，还时不时打出一个恶臭的酒嗝：“什么十年后，开什么玩笑！老子就这么白白损失了十年大好光阴？” 他气恼地一跺脚：“*的，气死老子了！找那条大狐狸和那个死老头去，这次非打他们个半死不可！” “要打谁半死啊？”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岳丸的酒瞬间清醒了一小半，他回身看去，一个“老熟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提着那个标志性的酒葫芦，笑呵呵地看着他。 “哈，小酒童啊，你也来这边喝酒？怎么之前没发现你？”大岳丸看着对方勾在背后的葫芦，“有什么好酒吗？快给俺来一口！” “省着点，在下酿了七十年的美酒，慢点品，”酒吞童子也不客气，直接将葫芦甩给他，“在下不是来喝酒的，是专程来找你的。” 大岳丸对对方的话不以为意。酒吞童子名字带个吞，却喜欢细品美酒；他则是山贼出身，就喜欢大口饮酒，不论好坏，但求一醉。所以他俩认识了上千年，却从来喝不到一壶里，被他缠着打了两架后，来往就少了，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他直接拔下瓶塞，将其中的酒一股脑地往嘴里倒，那边的酒吞童子看见，心疼地脸颊直抽抽。 吨吨吨地将美酒灌下去大半，他才放下葫芦，胡乱擦了一把嘴：“为了俺？那可稀罕了，啥事儿是能让你主动来找俺的？” “在下这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酒吞童子收起笑容，认真说道，“在下诚心邀请你，加入在下的派系，与在下结为异性兄弟，从今往后，同甘共苦、平起平坐。” 大岳丸愣了片刻，突然注意到，之前还人声鼎沸的街道，不知何时，灯红酒绿之下，只剩下他们二人，孤零零地站在这条步行街上。 “若是俺不答应呢？”大岳丸也认真问道，“你还要和俺打不成？” “丑话总要先说，”酒吞童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清楚了，在下是发自肺腑的。这不是威胁，只是真的有必要让你知道现状罢了。” 说完，他拍了拍手，周围的道路上、墙壁上、路灯上、天空中、玻璃倒映中，乃至酒吞童子的影子中，都浮现出数不尽的鬼怪。 看着其中至少三分之一自己无比熟悉，甚至朝夕相处的面孔，这一次，大岳丸的酒，算是彻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