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孙晁钿
元武七十二年秋,青丘王国南阳郡郊外。 孙晁钿刚在郡城里买好母亲织衣服用的布,往太禾村走去。 孙晁钿七八岁年纪,一头金色头发,鬓角一直延伸到下颚,眼圆眉细,瘦骨嶙峋,看上去像一只瘦猴。 行至太禾村外,几个同村孩童挡住了孙晁钿的去路,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为首那个孩童对孙晁钿大喊:“妖怪,快滚出村子!”其余几个孩童也跟着附和,边骂还边对孙晁钿施以拳脚。 孙晁钿被打后十分熟练地蹲下并迅速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瘦猴立马变成乌龟。那几个孩童见他这副受气包的模样,更是变本加厉,几个人将他围起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直到众人打累了才停下来,放话说今天就饶孙晁钿一马。一边离开嘴上还不忘骂街,更是对着孙晁钿刚买的布料踩上几脚, 农村人赚钱不易,新衣服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奢侈品,见新布料被踩孙晁钿也十分心疼,但他不敢说什么,生怕又招来一顿打。待几人走远了,孙晁钿才站起身来,心疼地拍了拍布料上的鞋印,却根本拍不掉,他放弃了,简单收拾后,又启程向家里走去。 孙晁钿来到太禾村最南边山脚下的小屋旁,这就是他与母亲居住的地方,这间木屋位置偏僻,几乎看不到同村的其他人家。 “妈,我回来了。”孙晁钿进了小屋,却发现屋里不止母亲一人,还有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一对男女,那少年风雅、少女端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子女,孙晁钿一时间有些局促。 二人见孙晁钿回来,都向他点头致意,绑着单马尾发型的少女开口:“打扰了,我叫沈薇,旁边这位是我弟弟莫文,我二人游历至此,打算在此地稍作停留。” 孙晁钿以为二人是南阳郡哪家贵族的子女到郊外来游玩,向二人简单介绍了自己。孙母发现孙晁钿浑身脏兮兮的,还以为他在路上摔跟头了,数落了他几句。孙晁钿被揍时把关键部位都保护得很好,伤痕都藏在衣服下面,孙母并未发现他挨揍的事实。但当孙母接过孙晁钿买的布料,看到上面也鞋印,也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沉默不语。 沈墨文知道孙晁钿挨揍,他不善交际,早先在池薇和孙母聊天的时候他都在扩散神识观察周边的情况,正好就看到孙晁钿挨揍。此时孙晁钿回来了,他也是放出神识观察孙晁钿受伤的严重程度,却惊讶的发现,孙晁钿身上没有玄脉!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出生都会受到先天玄气的灌溉,每个人都必定会有至少一条玄脉,不可能存在没有玄脉的情况,除非他并非人族。但沈墨文仔细探查了孙晁钿,发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妖气,但确为人族无疑,这让沈墨文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不过沈墨文也没有深究。 几人聊了一会儿,孙母提议让二人在自己家里住几天,这正中池薇下怀,池薇感觉自己即将突破第四层了,正打算找个落脚点安心冲关呢。 —— 子夜,池薇见孙晁钿母子都已入睡,拉上沈墨文就向小屋后面的矮山走去,她白天来的时候看到屋后矮山上有一座凉亭,准备今夜到那里突破。 沈墨文会辅助修炼的琴术,池薇感觉听沈墨文弹琴自己的修炼速度快上不少,尝试过一次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次修炼都要找沈墨文在旁边弹琴。沈墨文也无所谓,他本就可以一边弹琴一边修炼,就当和师姐一起修炼而已。 此时小屋内孙晁钿并未睡着,他听见远处传来袅袅琴声,如仙音一般悦耳,让人不觉沉浸其中。他急切的想知道琴声的主人,悄悄溜出小屋,向琴声源头走去。 待孙晁钿靠近凉亭,看到沈墨文和池薇都在里面,沈墨文闭眼专心弹奏、而池薇则是盘腿坐在一旁,他并不知二人正在修炼,因为他从未见过修士,根本不知道修士是如何修炼的,还以为二人是闭眼专心享受琴曲。 孙晁钿对沈墨文的琴艺十分向往,他想拜沈墨文为师,学习琴艺,这样的话自己以后天天都可以听到如此优美的曲子,但他又不好打断沈墨文弹琴,只能轻手轻脚走到凉亭中坐下,想着等沈墨文一曲弹完自己再提拜师之事。 沈墨文也感觉到孙晁钿来了,但见后者没什么动作,以为他只是来听自己弹琴的,便又凝神修炼起来。 孙晁钿坐在那里,不自觉沉浸在琴声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待他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此时池薇早已成功突破第四层,去其他地方练习御物飞行了。凉亭中只剩沈墨文坐在他旁边,他身上还盖着沈墨文昨日穿的长袍,想来是对方为自己披上的。 孙晁钿小脸一红,将长袍叠好双手送还给沈墨文:“莫文哥哥,非常抱歉,还劳烦你照顾我。” 沈墨文昨夜修炼完后闲来无事便想了想孙晁钿的玄脉情况,又联想到孙晁钿白天的时候被其他孩童欺负,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没有说什么,对于孙晁钿的道谢也是点头致意,起身打算离开。 “那个,莫文哥哥。”孙晁钿见他要走,连忙出声道“我想跟莫文哥哥学琴,不知莫文哥哥能否教我。” 沈墨文听他这么说却深感意外,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琴艺感兴趣:“抱歉,晁钿,你也知道我和家姐只是在这稍作停留,很快就会离开,我不能留在此地教你琴艺。” 孙晁钿却很执着:“那莫文哥哥你只要在的时候教我一点点就行了,我只要能学到一点点就很开心了!拜托哥哥了!” 见孙晁钿如此执着,沈墨文也不忍再拒绝,便同意在此地驻足期间简单教孙晁钿一些琴艺。 二人在孙家吃过早饭,跟孙母和池薇说了一声后,沈墨文就带孙晁钿回到凉亭里开始教琴。 沈墨文先是教孙晁钿如何看乐谱,又简单教了他一些指法后,就让他自己练习。但孙晁钿完全不能无法领会,马上又向沈墨文求助。 “刚开始难以掌握技巧非常正常,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勤加练习。”沈墨文嘴上这么说,但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教别人,他自己当初跟母亲学琴都是一点就通,林沐雪当初都没费什么力气,简直跟自学成才差不多。 众所周知,永远不要让一个领域天才教你那个领域的相关知识,因为他会觉得,这么简单的事,你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不就行了,有什么好教的。沈墨文没有觉得自己教学有什么问题,相对的还觉得是不是因为孙晁钿的体质问题导致他智力不如常人。 不知道如何教学的沈墨文只能亲自上手示范,他直接弹奏了一曲《天下》,琴音低沉激昂,听得旁人热血沸腾。琴身传出,整个太禾村的男女老少都听到了沈墨文弹的曲子,无一不被吸引,纷纷向凉亭这边靠了过来。 村民们靠近后发现,一位长相儒雅的年轻人正在凉亭中弹奏,而在他旁边的,居然是孙晁钿。有一中年男人忍不住开口提醒沈墨文:“喂,那个年轻人,离你身边那个怪物远点,他是妖精!” 沈墨文演奏被打断,他抬眼看了看讲话之人,又将脸转向孙晁钿,脸色十分淡然:“你是妖吗?” 孙晁钿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低下头,两手死死拽住衣角,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妖精,我是人。” 沈墨文又转向众人,淡然道:“他是这么说的。”意思很明显,他认为孙晁钿不是妖。 人群中又有一个妇人开口说道:“他就是妖精,他在骗你呢!他是他母亲和一个妖精生下来的怪物!” 因为凉亭与孙家靠的很近,大家基本上都聚集在孙家门口,孙母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马上赶了出来,一出门就听到那妇人所说的话,急的破口大骂:“你儿子才是怪物!”边骂着就要上前与那妇人掐架。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在听到有人侮辱自己儿子后还能保持冷静,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村民们即将打成一团,沈墨文弹奏了一曲《清心咒》,柔和的琴声掺杂魂力,使吵闹中的众人逐渐平静下来。 沈墨文见众人恢复平静,缓步走下矮山,不急不慢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纯银令牌举在村民们面前,银牌上一面刻着“捉妖”,另一面刻着“沈墨文”,是捉妖人身份的代表。这将近一年的历练中,师姐弟二人都是靠捉妖赏金维持生活,慢慢的捉妖令等级也变得非常高。 “我乃青丘国银牌捉妖人,有捉妖令为证,我说孙晁钿不是妖。”沈墨文声音平静,却充满着不可置疑的霸气,“你们谁要是说他是妖,烦请拿出凭据。” 众多村民全部哑口无言,这个世界上的修士大部分不是在贵族子弟就是宗门子弟,吃穿不愁,基本没人会闲的没事去当捉妖人,那可是高危职业。这使得世间捉妖人非常稀少,沈墨文这种银牌的就更不必说。捉妖令分铁、铜、银、金四等,提升等级唯一方式就是完成任务赚取积分,等级越高的妖所能换得的积分越高,能达到银牌捉妖人,沈墨文的捉妖人身份含金量也是不容置疑。 村民们不会怀疑沈墨文令牌的真假,毕竟伪造假令被发现会即刻处死,没有谁会冒这么大风险去装个13。这时在别处练习御物飞行的池薇也感觉到这边的sao动,踩剑从天边飞来,落在沈墨文旁边。众人见池薇会飞行,对沈墨文捉妖人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对于沈墨文所说孙晁钿并非妖族一事,也同样坚信,毕竟捉妖人普遍恨妖,基本没有帮妖族隐瞒身份的可能,况且眼前这人还是银牌大佬。
众人只能嘿嘿干笑,村里长者忙打起圆场:“大人,我等也是道听途说,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小孙自然不可能是妖精。”其余众人也都随声附和,并一齐奉承起沈墨文。 沈墨文不喜奉承,三两句话将众人打发走后,四人一起进了小屋。 孙母一进小屋就向沈池二人深鞠一躬:“贫女不知二位身份尊贵,昨夜将二位留在此破屋中,还望二位宽恕!” 池薇马上笑嘻嘻地扶起孙母:“哎呀伯母何必行此大礼,我两并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只是两个散修而已,倒是伯母收留我两实在是帮了大忙。” 孙母听到池薇这么说,心里好受了些:“二位既是修士,想必也知道村民们所言非虚,为何还愿意帮我母子二人?” 沈池二人即狐妖“舒怡”事件开始,一路上经常思考钟子期所说的“万灵平等”,再加上一路上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妖族,心中对妖的看法已经多少有了些改变。况且孙晁钿只是半妖,为人又中正温和,二人昨夜修炼完后就在睡着的孙晁钿旁边讨论并决定了稍微给予孙晁钿一点帮助,算是留宿的谢礼。 沈墨文笑了笑:“晁钿乃良善之人,我二人不忍看他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孙母听沈墨文如此说又是一顿道谢,接着便向二人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孙母名孙宛,原是南阳郡中孙家人。因南阳郡在青丘国最南边,与万妖域交界,所以边境常有妖族出没,孙宛不幸在16岁那年出游时被一只猴妖侵犯,更是怀上了猴妖的孩子。因孙宛只有20条玄脉,从小便只学女红,完全被家族当做联姻工具,出现这种事后莫说联姻,家族形象都要被败坏,孙宛便被孙家扫地出门。孙宛自知名誉无存,以后不可能有人会娶自己,心想无论如何这腹中起码都是自己的孩子,便生下这个孩子,将他当做自己后半生唯一的寄托。 —— 入夜,沈墨文和孙晁钿二人又相继来到凉亭中。孙晁钿不知道第几次向沈墨文表达感激。 “行了行了,一次就够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无需一直放在心上。” “对大哥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孙晁钿完全把沈墨文当做自己的兄长,从称呼也能看得出来,一开始的“哥哥”只是礼貌,现在这声“大哥”叫得却是那般发自肺腑。 “大哥原来你真名叫沈墨文,真好听。大哥你穿这身。。。”孙晁钿对着沈墨文一顿好夸,夸的沈墨文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在这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书,丢给了孙晁钿。 “这时什么?”孙晁钿十分好奇,只见书封面上写着“造化仙术”。 “这是妖族修炼之术,是我捉妖时缴获的战利品,看着好像还挺高级的,我就留了下来。你没有玄脉,想来应该适用妖修那一套,这本书就给你了。” 孙晁钿却并不是很上心:“大哥,我不想做妖修,我想学琴。” 沈墨文也不客气,直接对着孙晁钿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学什么琴你学琴,你不是那块料,还是好好修炼吧,将来说不定你修炼有所成就,我们还能再见面。” 孙晁钿一听未来还能再见面,顿时来了兴致:“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一定会修炼至大成!将来做大哥的马前卒!” “真没出息,你出去看看谁家修士修炼的目标是给别人做马前卒的,说出去都丢人。” 沈墨文虽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很高兴,他从乾坤袋里拿出酒壶,邀孙晁钿对饮。沈墨文觉得孙晁钿与自己是一类人,小时候自己在令狐家也是受尽他人冷眼,他对孙晁钿的遭遇能够感同身受,不自觉的就想保护孙晁钿。 孙晁钿酒量不行,几杯酒下肚就昏昏欲睡,他迷迷糊糊像是在说梦话:“大哥,你说我俩日后还能再见吗?” “只要你用心修炼。”沈墨文的回答模棱两可,他不想在不能确定的事上给对方太多期待。 “大哥,我将来一定当你的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