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一线喉
“天魁堂”议事厅。 堂中放着一口棺椁,即便棺盖盖的严丝合缝,可是那股刺骨的寒意任然朝外发散,众人不敢,也不能靠近棺椁半丈,尸首是由四大堂主费了一番功夫才弄回来的。 嘈杂声不断,各怀鬼胎,人心最是难猜。 “门主暴毙,为何不见老门主?” “你入伙才多久,我都上山两年了,不也没照过面嘛。” “老门主不在是好事,若是归来痛心疾首,指不定哪些人要遭殃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眸光一凝皆是乖乖的闭上臭嘴,暗暗盘算着,要不就着大雪纷飞,连夜下山另谋出路。 众人声若蚊吟,却逃不过那四人的耳目,柏霖本就心烦意乱,听了眉头紧蹙想抽人,但此事棘手不好发作,微一抬头扫过众人时,忽然眉眼舒展,温声安抚。 “安静……山门式微,咱们就更得同心同德共度难关,相信不久的将来,诸位必有一番大好前程……当务之急是各司其职,如有风吹草动立即汇报,都下去吧。” 众人一怔,随后应付了一句“是”,躬身退去,情绪一点都不高涨,反倒是遭不住暗暗发笑,也就场面话,听听得了,有几人傻到当真,该溜还得溜。 姜猛山脾气火爆,若是柏霖再不说话,他就该爆发了,正当他要说话之时,木门被一蓝衣刀客推开。 一对虎目两道精光闪过,他急忙开口问道:“鬼母怎么说?” 刀客被他的眼神吓到,话都说不利索了,“鬼母说……” 姜猛山猛然拍案,怒斥道:“你这厮,话都说不利索了?快说!” 刀客身心大颤,埋头小声道:“说这事,她一妇道人家不掺和,全凭四位堂主定夺。” 柏霖听了怒极,“啪”的一掌拍案而起,五指形的凹坑乍现,冷言道:“呵,挺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我等四人脱不了干系,岂能如她所愿……” 转头面向孙千隐,问道:“孙兄足智多谋,可有应对良策。” “你下去吧。”孙千隐并没有立马回答他,沉吟良久,无奈道:“吴家一脉单传,吴衮又无子嗣,老门主得知噩耗必有杀人之心,即使顾全大局不杀,我们能好过?” “尽说废话,这事我都心知肚明。”姜猛山言辞不悦,随后惊呼道:“对了,副门主人呢?” 孙千隐投去异样的眼光,又看了看郑功成、柏霖,感叹道:“今天我收到消息,副门主、三大堂主双双暴毙,可怕的是才不久,杨午堂主也死了。” 仨人异口同声道:“什么!” 众人脸色难看极了,暗暗猜测有人在搞“神阴门”,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孙千隐又道:“本想立即告知门主,却始终不见人影,此事便搁浅了。” 姜猛山霍然站直,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孙白毛,明知是我“苍莽堂”守夜,你却不知会一声,居心何在?” 他也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怒斥道:“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此事后果多大,门主不在我敢轻易透露?” 虎目怒视的姜猛山,被郑功成往下拉,刚要坐下,脑子灵光乍现,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今夜之事,莫非与你关?” 郑功成、柏霖二人愕然,随后眼眸变得深邃,纷纷投向孙千隐,抱有怀疑的态度。 孙千隐眼神掠去如坐针毡,反咬回去,“说得好,你的人失守山门,你又龟缩人群避而不战,眼下又借机泼我脏水,你才是更可疑吧。” “你,你……看我不杀了你。” 姜猛山一莽撞人,哪里斗得过孙千隐这般有城府谋略之辈,登时哑然,愣是还不了嘴,怒喝一声,便要提刀砍人,却被坐在一旁的成哥死死按住。 郑功成手掌摩挲刀柄,斜目视之,似笑非笑道:“孙兄想找人背锅可以,但别把我们当成傻子糊弄。” 孙千隐冷哼一声,“那就管好你的兄弟,别像条疯狗似的乱咬人。” 见姜猛山还要拔刀相向,郑功成低沉一声,“你给我座下。” 柏霖见苗头不利,立马做起和事佬,抬手压了压,劝说道:“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离了谁都蹦不远……要搞清楚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 当初,凡是堂主都会被种下“丹毒”受限吴盗花驱使,饱受阴毒之苦数十载,始终无人跻身道海,他们隐隐怀疑跟这毒有很大干系,试图破解,可是众多医师无从下手。 柏霖扫过三人神色,顿了顿说道:“诸位兄弟就不奇怪山上的人,为何越来越少了?那么人呢?况且只此一天门主、堂主接连暴毙,是否太过诡异,“神阴门”招惹了谁?” 诚如他所言,“神阴门”近几年都在大力招人入伙,人不见多,反见少,本就透着古怪。 这个节骨眼了还在卖关子,郑功成没好气道:“挑明了说。” 柏霖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其实,吴盗花终年在东南旧宅的地窖中养伤,因为当年血洗柳家遗留的暗伤从未痊愈。” 一个月前门人再次骤减,柏霖入夜暗查东南旧宅,不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外泄,未能深入地窖,便触发示警法阵,逃离后不见有人追击,他便怀疑那人身上有伤,或是在做血祭的仪式,因此分身乏术,但可以断定是吴盗花的声音。 的确如此,吴盗花从柳家回来便一直很少露面,这三年来更是不见踪迹,“丹毒”的解药都是吴衮代劳按时给的。 此言一出,“天魁堂”鸦雀无声。 孙千隐手指敲击桌案,眉峰斜挑,目光投向柏霖,“柏兄,有何高见?” 柏霖与孙千隐对视良久,略过姜猛山,眼睛落在郑功成的身上,缓缓说道:“柏某人所言非虚,只想问二位的态度,须知此事宜早,不宜迟!” 郑功成不禁想到山门前一役,他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背后是否有其他谋划,他不信以孙千隐的才智,岂会看不出端倪,只好试探性的问一句。 “柏兄所图之事,有几成把握?” 柏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了一眼孙千隐,“孙兄。” 孙千隐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眼眸中寒光掠过,盯着那口棺椁,冷声道:“可图之。” 听了半天,姜猛山也搞不明白所图之事到底是何事,想问还被成哥生生瞪了几眼,将他晾在一旁,急得一直干瞪眼。 柏霖将郑功成、孙千隐招到跟前密谋,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可是却很危险。 就是诱骗吴盗花,谎称以命在旦夕的吴衮为诱饵,引诱他亲自走出地窖,迈进事先布好的埋伏圈,合四人之力擒住吴老鬼,逼出“丹毒”解法,杀之而后快。 姜猛山则被郑功成瞪回座位上,径自生闷气。 孙千隐听了柏霖的谋划,忽而插了一嘴,悄声道:“还差一环,这锅必然要甩到鬼母身上,我们得师出有名,才不落人口舌。” 郑功成、柏霖闻言一怔,随即恍然一笑。 “有胆识,有谋略,可堪一用!” 然而,一道突兀的声音乍起,贸然闯入四人耳中,皆是骇然失色。 咯吱! 呼! “啪”的一下厅门紧闭,突然到访的紫袍神秘人,让四大堂主不约而同猛然从座位上站直,如临大敌的拔出各自兵器。 也不怪他们这般紧张,堂中四人事先无一人察觉到外人的气息,何况让人知晓了全盘谋划,心底无疑是水中闷雷掀起千层浪。 四人虽不敌破道人一招之力,却也不是烂大街的泛泛之辈,狐疑来人是不是道海修为,一时谁也没贸然动手。 反观孙千隐身形一僵,右手摸了个空,恍然苦笑,山门前那一战,那把“百雀翎”的似剑红扇被破道人打废,吴衮死的突然,没来得及弄个趁手的兵器,脸色瞬间难看极了。 堂中静默,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斗篷下的面庞笼罩着一层血色薄雾,那是一片血黑五官虚影不时蠕动,看着极为诡异。 紫袍人闲庭漫步,路过寒气逼人的棺椁,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押了一口,瞥了一眼孙千隐,似是故意为之,悠悠地道。 “你的兵器呢?” 孙千隐心头一凛,尤其是紫袍人怪异的嗓音,说不上来的诡异,听着不舒服,想来是有意使然。 紫袍人没有深究,目光一转,“诸位何必紧张,树某来此只为交朋友。” 话音落下,又是沉寂一片。 柏霖稍作沉思,问道:“我等与阁下素昧平生,交朋友听不懂。” 郑功成微微一笑,“何况,阁下从进来到坐下,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交朋友的诚意是否有待商榷。” “真面目?”紫袍人反问道:“你确信眼睛看到的就是真?不过是树某想让你看到的罢了。” 孙千隐接茬道:“既然阁下这般神秘,我们又是粗人莽汉,这朋友不交也罢。” 紫袍人看穿了四人的想法,忽然起身,沉身静气道:“很好,够硬气,树某不勉强,你们就等着“丹毒”反噬暴毙吧。” “丹毒”他怎会知晓?眼下见他有要走的意思,四人经不住对视一眼,说不心动那是扯淡。 然而,就在这时。
哗啦啦! 棺材板被人打的稀碎,出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躺在棺材里,忽然支楞而起的吴衮,浑身覆盖一层水蓝冰霜,一股股寒气迅速蔓延开。 四大堂主冷不丁的望着那双含恨而死的吴衮死而复生,以及释放出的滔天气势,皆是心神一窒,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会突然暴起吓人?难道真能诈尸不成? 两两面面相觑,琢磨着该不该出手镇压,那双可怖的死鱼眼并不灵活的转动着,一一掠过四大堂主,想不让人畏惧都难,好在最终落在另外一人身上,紫袍人一晃身,一剑指隔空点向眉心。 噗呲! 只见后脑勺赫然喷出一团暗黑血雾,紫袍人收回手,望着眼前人,理所当然道:“已死之人,就不该活着!” 扑通! 在四大堂主的瞩目下,眉心残留一道竖线的吴衮笔直的倒回棺材里,动也不动。 这时,紫袍人忽而问了一句,“诸位说,是与不是?” 四人眉头微蹙,望着这道气势逼人的背影,脸色可以想象的难看。 孙千隐忙问道:“阁下的条件呢?若是还像吴老鬼那样控制我们,没的谈。” 紫袍人嗤笑一声,“树某不屑如此,只需帮忙找个人而已。” 郑功成疑惑道:“什么人?” 那人言简意赅道:“或许……是已经死了的人。” 没听明白,郑功成眉头微皱,茫然道:“样貌?姓名?” “样貌记不清了。”紫袍人回应道:“不过他叫江魅。” 孙千隐心中默念名字,忽然眼眸精光闪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油然而生,惊呼道:“阁下是在说笑吗?” 紫袍人侧过头,随口一说,“你觉得呢? 柏霖瞧见他大惊失色,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孙兄莫非认识?” 孙千隐打量投来的茫然目光,眼神不禁流露出神往之色,十分敬佩道:“江魅,又称“不死阎王”,放在百年前,正道闻之无一不闻风丧胆,魔道听之无一不奉为巨擘的大人物。” 此言一出,柏霖、郑功成心神大震,目光投向泰然处之的紫袍人,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人究竟是谁? 姜猛山却一脸茫然,半晌后,一双虎目陡然睁地瞪圆,支支吾吾道:“这,这……” 郑功成深深的瞥了一眼斜对面的紫袍人,帽檐之下笼罩的那片血黑的五官虚影,此时在他眼中更加神秘与诡异。 “不死阎王”——江魅,“魔门”七大魔尊稳坐第二把交椅,正、魔两道,人送江湖威名“阎罗灭世,人鬼皆泣”。 柏霖皱眉,诧异道:“不是说“吞蟒之乱”时,“不死阎王”被数位绝顶围攻“狱龙崖”,终是寡不敌众,一代魔道巨擘不甘被擒,跳崖了结此生了?” 姜猛山瞥了一眼紫袍人,忍不住嘀咕一句,“那这人怎么找?不是难为人嘛。” 紫袍人头也不回的朝着堂外走去,同时将一枚指环随手往后一丢,悠悠地道:“诸位只需前往“夷疆”打探消息即可,十年为期,期满任由离去。” 四人闻言一愣,“夷疆”百万大山大了去了,已经不属于“壁上观”的范畴,而“狱龙崖”便是两地的一处接壤之地,莫非“不死阎王”真的没死,躲进深山野岭避祸不出。 听闻“夷疆”各大族自有体系,从不与外人交涉,因此每每提及那的人格外神秘,于他们而言更是陌生的很,暗暗合计这差事难干,危险就不说了,地形环境一概不知,属实两眼一抹黑。 即使提出的条件不算太苛刻,却是心不甘情不愿,而且此事找上他们就很奇怪,以他们的修为完全不顶用啊。 可当柏霖接过指环,查探一番后心头大颤,随后给另外三人看了一眼,一时堂中噤若寒蝉,眼里充斥着无尽的狂热。 本以为此人是在说笑,想着能解毒就已经很好了,至于修为慢慢磨吧,但是查探到指环里的海量资源,他们坚信只要解了“丹毒”,踏入道海指日可待。 “树某诚意满满,就看诸位的了,切记此事不得外泄,下山后,自会有人找来详谈。” 啪! 厅门刹那紧闭,厅外倒了一地的人,厅里风雪倒灌,吴衮冷睡棺中,四人神色各异盯着那扇门,随之视野收回盯着棺中人,鸦雀无声。 倏然! 远方又一次传来紫袍神秘人的声音,听着意味深长,“东风起,祸乱至,谁人落草为寇?谁人独揽风s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