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都市小说 - 被侮辱与被压迫的在线阅读 - 一 我是一匹骡子〔2〕

一 我是一匹骡子〔2〕

    徐老太太走上讲台,嘴一抿:“现在开始上课。”

    这节课,依照新惯例,仍然背诵《毛主席语录》比赛。

    徐老太太先讲几句,胡卫东便走上了讲台,由他主持比赛。

    在我们班五十六个同学中,没有一个人比胡卫东更胜任比赛的仲裁。

    胡卫东真的了不得,不但能背诵毛主席的三十四首诗词,连厚厚一本《毛主席语录》也不在话下,从“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这句开篇起,到最后那一篇“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整整二百七十页,他竟然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同学们很聪明,他们肯定这样想,既然比不过胡卫东这头大象,就互相比一比谁是鸡头吧。接下来的比赛中,大家毫不相让,争先恐后举手,个个踊跃“表演”一番,一个同学刚刚坐下,另一个同学就站起来,场面十分热闹,此起彼伏,如火如荼一般。

    不过,这种比赛一向离我很远很远。

    在朗朗声音中,我游离不定的眼睛定格在小张老师后脑勺。

    时值春日。

    一缕阳光射进窗户,照在她的黑发上,青丝飘逸,熠熠生辉。

    我看着看着,突然眼花缭乱起来,脑子鼓涨涨的,一身热血也沸腾了,仿佛一团火在燃烧着,不由地举起双臂,借着惯性还打了一个哈欠,就好像伸了一个懒腰。

    “李福国!”

    胡卫东眼尖,他高声喊道。

    我一惊,再想放下胳膊来不及了,只好乖乖站起身。

    胡卫东说:“你准备背诵《毛主席语录》哪一段?”

    我知道,自己被赶鸭子上架了。

    偏巧,小张老师也回头看一眼我。

    一瞬间,我跟打了一针强心剂,想都没想,开口就背诵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刚刚背诵几句的我,嗓子眼立刻卡住一块鸡骨头,一点声息没有了。

    胡卫东问道:“李福国你还能背下来吗?”

    此时此刻,我若有一颗随波逐流的平常心,只要大着胆子说一声“我忘了”,一切皆可作罢。因为全班同学都知道我笨,背诵不下来《毛主席语录》也很正常,大不了引起一阵奚笑声而已。可是,自己那一身罗锅腰却偏要挺直腰板,一点不想随弯就弯。

    我马上回答说:“能,容我想一小会儿。”

    我还故作镇静,两眼仰望房顶,做一番思索状。

    但我思索的时间太长了,一节课才四十五分钟,哪有那么多时间容我去思考。同学们很快失去了耐性,开始交头接耳,说起了悄悄话,一阵一阵“曲曲”声,彼伏此起。

    胡卫东连声制止道:

    “同学们不要说话!”

    “同学们不要说话!”

    恰在这时,小张老师又转过头,眯起眼睛看了我两次。

    那两束清澈如水的目光,看得我心慌慌。我下定决心,咱不蒸包子也要争口气,争不到一口气也要争一回脸。于是我认真起来,打开全部记忆引擎,进入了一种临界状态。

    什么是请客吃饭?

    什么又是吃饭请客?

    不就是大口喝酒、小口吃rou吗?

    昨天晚上,我爹还请二大妈的老爷们来家里吃饭。

    不过,饭桌上只有一壶烧酒,没有一小旮旯rou。当然,还有一小盘花生米和一大碗炖白菜,外加两小碟胡萝卜、白萝卜咸菜。我想,吃饱了饭、喝得了酒还要干什么?捡桌子、扫地呀!我爹他们一下桌子走,我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喊我,去拿笤帚把扫扫地。

    我登时大悦,终于看到隐匿黑暗之中那一点光亮。

    于是我气宇轩昂,扫视一周,大声背诵道:“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革命就和扫地一样,你要不去扫,他就不会走,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霎时一片寂静,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

    但这种状态仅维持片刻,便被二嫚一声笑给打破了。

    二嫚”是我前座女同学,她回头瞥我一眼,实在忍不住了,“扑哧”就笑出了声。这就等于掀开了沸腾的锅盖,整个教室立马炸翻了锅,响起一阵又一阵哄然大笑。

    连小张老师都没忍住,再次回头瞅瞅我,脸上露出一丝窃笑。

    我低下头,脸上火辣辣,只是不知道她背向我的时候笑了没有。

    徐老太太出马了,她说:“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

    然后又说:“现在请胡卫东同学给李福国同学做个示范。”

    啪啪啪……

    有不少同学拍起了马屁,竟然还鼓起巴掌来。

    我偷偷瞟去,只见胡卫东环顾一下四周,牛哄哄脸上透出一片自得的笑意。

    他几乎不假思索,一副流利口吻背诵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