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绚丽夕阳〔6〕
对于我们青春而言,那肯定属于一个劳动光荣的年代。 在这庆贺丰收的季节,在弥漫粮食味道的空气中,我们充满勃勃朝气的青年人,在自己生命中最壮丽的青春时代,一边嗅着大地散发出的泥土气息,一边放开喉咙尽情地歌唱,尽管歌词比较单调、空洞、乏味,却不失高昂、嘹亮和激情,洋溢着对生活的美好向往。 时间在一天天劳动中过去了。 每天早晨,太阳依旧高高升起。 每天晚上,月亮仍然会悄悄出来。 天天过着重复机械的日子,让快乐的人变得麻木起来,连**迭起的柏树青,他也突然之间变得老实了,只要电灯一灭,钻进被窝里的的他,没过一分钟就打起了鼾声,再没有出现我所预期的场景,直到“野营拉练”活动结束的最后一天,一切依然风平浪静。 …… 那天上午,在大队部召开了全体师生大会。 大会的主题老生常谈,仍然上“忆苦思甜”教育课,连会议程序也和在学校时一样,变化的仅仅是地点和人物,前一次召开在飘扬尘土味道的cao场上,这一回召开在充满马尿味的场院中,而坐在台上向我们大吐苦水的人,从前那位是满腹冤屈、苦大仇深、说话磕磕巴巴的我爹,眼前却换成了一位还是满腹冤屈、苦大仇深、说话呜噜呜噜的老贫农。 我不傻,非常明白,他们一通挖心掏肺的哭天抹泪,无外乎想告诉我们这些年轻人,如果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那么自然而然就没有我们的幸福生活。 幸福的生活是什么?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标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不同。 那天那个时候,等开完了大会,幸福的生活才真正到来。 因为今天的午饭真叫牛逼,牛rou炖大萝卜外加雪白的大米干饭。 也许是天意不可违,老天爷知道我们要回家去,昨天夜里特意下了一场暴雨,一头可怜的老牛踒死在泥泞的土地。牛死了,牛身上的一堆rou却没有死。村里的领导有舍己为人的好思想,怜悯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兔羔子,一致决定将这头死牛犒劳远道而来的小馋猫们。 我长这么大,只见过地上走的老牛,却从未吃过它身上的rou。 我不知道同学中有谁吃过牛rou,反正一散会,都撒开脚丫子开蹽。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赶得巧不如时辰到。 嘿嘿,我们急三火四跑进伙房的时候,牛rou还没炖熟呢。 我个子大,站在呜呜咋咋的大家身后,也能看见那口“咕噜,咕噜”冒气的大锅。只见从锅盖缝隙中窜出来一缕缕腾腾热气,夹杂着一股股清香的rou味,袅袅飘来,钻进了我的鼻孔,也钻进同学们的鼻孔里,很快就把我们馋得忍耐不住了,敲得饭盒当当地响。 “别敲啦!” 小张老师冷不丁喊了一嗓子。 我转头一瞧,见她又生气了,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已经板起来。由于只顾着看她的脸,心生旁念的我,那只手反应就慢了一拍,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又“当”地敲一下饭盒。 “你缺心眼儿呀!” 小张老师几乎疯了,爆了粗口。 而且骂的同时,她念念不忘瞪我一眼。 “他不是缺心眼儿,是手欠!” 站我身边的“大愣”不甘寂寞,马上接话道。 “不是我手欠,是没反应过来。” 我回手推了他一把,还不忘极力地解释着。 “你想啥那?是不是做梦呢?!” 那“二头儿”唯恐话音落地,麻溜儿捡起了话。 “我没做梦,是在思考之中。” 我已经被人家挑逗起来,立刻胜起脸来。 “你考虑解放全人类呢?” 来劲儿的“二头”却不依不饶,继续逗着我。 “那是毛主席想的事,不是我想的范围!” 这句话虽没上大粪却有劲儿,噎得众人立刻没声了。 “不过,我倒有一个疑惑想问问张老师。” 我就像个胜利者,又有点忘乎所以,还瞭眼小张老师。 “……。” 早就不耐烦的小张老师,没稀得搭理我,连看都没看一眼。 但是我不识好歹,胆子也更大了,口无遮拦,继续说:“张老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那个老贫农说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就没有我们幸福的今天,假如真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我们这些人今天能去哪儿?是去月亮上还是到火星那旮旯?我们还会不会吃上牛rou呢?” “……。” 霎时,只见她身子一哆嗦,那张脸跟一张白纸似的。 关键时刻,倒是柏树青反应快,他马上接过我的话说:“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因为都煎熬在水深火热之中,别说吃什么牛rou了,没淹死你、烧死你就算你家祖坟烧高香啦!” 他话音一落,一阵轰然大笑。 “李福国!” 在笑声中,小张老师一声大叫。 “到!” 有点反过劲儿的我,故意打一个立正。 “闭上你的臭嘴!” 她颤抖着雪白的手,连连指点我的鼻尖。 “……。” 我顿时无语。 当然,让我闭上臭嘴不行,我还要吃牛rou呢。 随着喷向棚顶的一团热气,那个大锅盖终于掀开了。 接着叮当叮当饭盒响,然后一阵一阵“欻欻”猪吃食声。 嘿嘿,所有的同学和我一样,都像一头特别上食的小猪,吃得有一点懵了头,直到我第二次松动皮带扣眼时,才如梦初醒,忽然想起自己“监视”柏树青和红心的重大任务。 傻子做事一向执着。自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多了一样活儿,密切监视柏树青和红心俩人的活动。毫不夸张,每天我从早晨起床,直到晚上趴趴睡觉,期间包括干活儿、吃饭,甚至连上厕所时也小跑,几乎得不到一点消闲,唯恐一时疏忽,又让他们偷偷钻了空子。 毫无疑问,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一个人。 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我是一个傻子。 正当傻傻呼呼的我,一边不忘嚼着牛rou,一边不忘往四处踅摸,却不见了柏树青刚才还在吃饭的身影。我倒吸一口凉气,再往女生那边一瞧,唯独缺了红心那小臊丫头儿。 我饭意全无,放下饭盒,抬腿就往门外走。 在身后一句“撑出粑粑来”的话声中,我跑出屋外。 …… 雨后的天空,格外湛蓝。 雨后的阳光,格外明媚。 一跑出生产队的大门,我就踏上那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 那会儿,我仿佛踩在上帝的肩膀,与生俱来的敏锐嗅觉自动开启了。 这不是我夸耀自己,还在我流大鼻涕的时候,就已经习惯嗅闻那种臊哄哄味道,况且第一个被嗅闻者就是红心那小臊丫头儿。人的第一次无与伦比,终生难忘。有了她这一脬尿水的浸yin,得天独厚的我,很快从千滋万味之中,牢牢锁定了那股特别熟悉的“臊气”。 正确的政策确定以后,接下来的路线就如随手拈来一样简单。 我跟一条**好的高级警犬,忠实执行大脑发出来的准确信号,没走错一段弯路,很快穿过我们干活儿的那片玉米地,再绕过一道矮矮的土岗,就看见那个废置的小窝棚。 这是的确一个好地方,前面一片沙沙作响的红高粱,背靠一座长满树林的小山坡。远远望去,那茂密的树叶和稠密的高粱秆,几乎遮住了这个不起眼的小窝棚。前几日,我曾经追过来一次,发现窝棚里面搭着一张草铺,宣乎乎,喷喷香,正正好好能躺下两个人。 尽管我没逮着他们,还是当即断定,这里就是他俩寻欢作乐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