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惜永绝
风华殿内,忽明忽暗闪烁的烛影下,箫钰单手支颐在紫檀书案旁。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张奏折,双眼静悄悄的合着,似乎已经入睡。 大殿之外,刚接到东门传来的消息,陆尧心中惶惑不已。透过大开的朱门,他朝里面探望。心想,云凉这回势必是犯下什么错了。他叹了口气,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大殿。 “别在这里候着了,去东门看看秦蔓回来了没有?” 陆尧刚单膝跪地,身前便传来箫钰的声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含糊回道:“殿下,刚传来消息,云凉被许净宗关在东门通道里了。” 箫钰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向陆尧:“许净宗派来的人还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这姓许的贯会捕风捉影。三更半夜的,竟然还让殿下移驾东门,也不知道在弄什么幺蛾子。”陆尧愤愤的说着。 “空xue不来风...”箫钰起身,将手中的折子扔在了书案上,拂袖阔步而去。 “许将军,你这样关着宫门难道就不怕挡了秦姑娘的回路?贻误夫人病情,你担待得起么!”如是大声吼了半晌,云凉觉得喉咙里干痒得厉害,只得扶着门壁歇歇。 不多时,箫钰便赶了过来,许净宗忙率手下哈腰恭迎。许净宗眼见箫钰并没有乘銮舆,额间清晰可见汗迹,应是匆匆赶来的。再看他面色凝重,随行的陆副统领更是对自己怒目而视,心里不由打起了鼓,只悔自己方才不该扣下云凉。 箫钰远远瞥了一眼前方紧闭的宫门,转而看向许净宗:“你是不是该向朕解释一下?” 许净宗揖手跪下,抬起头来并不敢直视箫钰的眼睛,回道:“启禀殿下!云姑姑声称奉了殿下口谕,让微臣开宫门放归来的秦姑娘通行。若事情仅是如此,微臣又怎会抗旨不尊?” 话刚说到一半,不远处的宫门通道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许净宗顿了会儿,心中却实在不安,才须臾间,鬓角处已热汗淋漓。 “微臣实在是觉得蹊跷...皇后宫里的弱雪丫头前脚才出宫去,说是回乡探母。岂料云姑姑闻听此事竟执意要策马离宫,况且云姑姑素来是有分寸知礼节的人,方才她的神色倒好像是在惧怕什么,完全不像是等人这么简单。” “殿下,何不先让云凉出来说话?”陆尧淡漠的扫视许净宗一眼,躬身请示道。 箫钰染上几丝倦怠之色的凤眸微逡,略思索一二,心里犯了疑。这个时辰,雨岸为何让弱雪出宫?如今能让云凉悬心的事,若不是母后,恐怕就只有...... 他隐约只觉眼皮子轻轻跳了一下,伸手去触碰又没有任何异常,大概是太累了吧。他矮身在圈椅上坐下,说道:“放她出来!” 厚重的木门徐徐升起,不断与墙壁发出闷沉的摩擦声。通道口明晃晃的火把忽然间将云凉所在的通道照的如同白昼,她下意识扯着袖子遮挡住双眼。不过很快,她便凭着习武之人惯有的敏锐反应,迅速跑了出来。 “殿下...”乍一眼见箫钰正盯着自己,神色凝重。她的双脚忽然间有些发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箫钰皱了皱眉,弧度极美的唇微微蠕动:“这不像你,云凉。今夜的事,你还打算瞒朕么?” 云凉抬头看着箫钰,心里并不能断定他是否已经知道柳纤尘离宫。按照原先的准备,此刻无论如何都该多为柳纤尘的离走拖延时间,只是现下前面又多了一个弱雪,她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么? “奴婢怎敢欺瞒殿下?奴婢清清楚楚的记得,皇后娘娘曾经提及过弱雪的孤女身份。听许将军说她回乡探母,奴婢实在好奇,便想着追上去问个究竟。不料许将军如此信不过奴婢,以为奴婢私自擅离。”说着,云凉的目光始终与箫钰相对。她知道,自己若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便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原来是场误会。”陆尧对许净宗牵强一笑,接着说道:“多年来,云姑姑为殿下办事常奔走在外,在礼节上有疏忽之处也是在所难免。许将军需多担待一二。” “是是是...副统领提点的极是!”许净宗一听这些话,面上虽含笑,心下却很不对付。心想这事儿闹大自己讨不着好,可若这样就作罢,岂不是要吃个哑巴亏? 他望了望宫门的另一头,扭过脸去忽然朝云凉问道:“姑姑手下的丫头怎生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莫不是路上不下心摔下了马,或是跑岔道儿了?” “是...是啊,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云凉扭头顺着许净宗的视线望去,转过身来再看箫钰的脸,竟是面色泛青。她便知道自己还是露馅儿了。的确,是自己不自量力,这些年来何曾有事瞒得过他呢? 箫钰起身,摆手吩咐陆尧带了一队人出宫去,沉沉语气道:“把人带回来!” “是!”临走前,陆尧不禁深看云凉一眼,摇摇头暗示她不要在箫钰跟前拧小性子。云凉却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心里只暗暗祈祷柳纤尘已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跟朕回紫虚殿!”箫钰走到云凉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君王的威仪仿佛早已和他融为一体,说话间虽全无半点横眉直目,却已让人无法抗拒。说完,他便率先迈着箭步往紫虚殿的方向走去。 “找到没有?夫人平常最爱去的地方都通通找一遍!” “回王爷,院里各处的亭子,后花园,戏台...能找的角落都找遍了。夫人会不会是去浅云殿,容霞殿或是懿年殿呢?” “那还不分头去找!” “是!” 箫钰和云凉一前一后,刚走到紫虚殿外院,便闻听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其中一人便是箫湛。 箫钰长吸一口气,默然的顿在原地。方才来紫虚殿的一路上,他都在想,一个拼命要离开的人,任他是一朝天子,想留就能留得住么?难道她就没有想过,这一去若成永绝,他...... 云凉看着箫钰一筹莫展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愧悔。她倏地双膝跪地,取了发髻上的银簪,猛的便刺向自己的右肩。 下一瞬,一阵袖底清风拂面的刹那,云凉手中的银簪子便被扑落在地上。 箫钰收回自己的手,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宽大的袖袍拍在了云凉的脸上。 “疼么?”他的语气终于和软了些,“没人教过你躲闪?” 云凉被拍的半张脸立马红热起来,她没有表现出半分的疼痛。相反,方才绷住的情绪这会儿一下子便倾泄出来。她咬着唇,眼眶里仿佛有泪光闪烁,不一会儿,却又扬着唇角仿佛开心的要笑出来。 “殿下,您终于肯和奴婢说话了。”说着,她抽噎了一口,“奴婢知道错了,求殿下责罚!” 箫钰叹了口气,说道:“就你聪明,知道用她擅长临摹他人字迹的本事。只是你怎敢确认,帮她逃离朕的身边,于她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 “其实奴婢也不愿意夫人离开。只是丞相与夫人骨血之亲,奴婢实在不忍看着夫人在七惑毒和丧亲之痛的双重折磨下...今夜虽是下下策,至少夫人心里是有希冀的。殿下您知道么?夫人如今仅剩的求生意念,就是送丞相最后一程。”说着,云凉不禁垂泪。 “离开之前,她可有提起过朕?”箫钰问着,手心不自觉的握紧。 云凉摇摇头,哭出了声:“临走前夫人面色苍白,浑身毫无血色,却还强忍着让奴婢为她易容。” “若不是亲耳听了你说,本王还真不敢相信。云凉,往常你是极聪明的人,今日怎么糊涂!”闻声而来的箫湛刚从院墙上飞身落下,便忍不住拉起云凉,三分怨怪七分意外的语气说道。 “走,现在就带本王去找你家夫人!”箫湛朝箫钰看了一眼,拎着云凉的衣角便要带走。 箫钰闭了闭眼,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心仿佛正泣血似的疼。强行压制胸中那股子不安和惧怕,他缓步朝内院走去,“四哥,有消息即刻让人带回宫来!” “嗯!”对着箫钰的背影,箫湛点点头。转眼便拉着云凉似阵风般,双双施展起轻功往东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