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苗人凤遗言
步入九月,北方渐渐进入秋季,而南方阳光依旧,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河里的水烫手,地里的土冒烟。方白宇骑马疾奔在河南官道上,他额头流汗,眉头紧锁,对道旁惊诧的众人视而不见。天气虽如此炎热,但比起他此时的心,也算不得什么。他拍了拍胯下的马,心中暗叹,“这已经是第五匹马了,总算到了商丘,希望还来得及。” 又跑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小市镇,方白宇翻身下马,独自在镇口的山货店里买了一件蓑衣、一顶斗笠,穿戴起来,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他在西边巷道穿梭几趟,来到一间小屋前,轻轻叩门,只听屋中一人说道:“是哪一位朋友?”话声并不十分响亮,方白宇听在耳中只觉又阳刚,又醇厚。 “阎大哥是我。” “白宇!”门很快被打开,出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他身长八尺,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让人只看一眼便觉英雄气迎面逼来。 “快进来,就等你了。” 方白宇走了进来,见阎姓汉子把门关好,急忙问:“苗大侠怎么样了?” “唉,中毒已深,商先生已经尽力,但也只是拖延罢了。” 院子本就不大,二人又走的甚急,几步进入屋中,门前正站立三个汉子,见到方白宇连忙躬身施礼,“见过总舵主!” 方白宇拍了拍三人肩膀,“兆文,兆英,兆能,好久不见了。这次你们做的好,没有因为私仇而罔顾大义,不愧是我方白宇的好兄弟。”这三人合称“鄂北钟氏三雄”老大钟兆文,老二钟兆英,老三钟兆能。之前一直在武胜关附近做些不黑不白的勾当,数年前因为得罪了华兴会,被方白宇制服。方白宇见三人武艺高强,遂收入麾下,令他们痛改前非。 三人听了深受感动,钟兆文道:“这次的事的确有些让我们始料不及,不过还好没有铸成大错。总舵主,苗大侠在那里。” 方白宇疾步走到床边,见床上正躺着一人,他又高又瘦,面皮蜡黄,脸露病容,手掌大如蒲扇,根根见骨,正是苗人凤。只是此时蜡黄的脸上隐现金色,看起来极是诡异。一个灰衣老者正为他针灸,神情专注之极。 方白宇不敢有丝毫打扰,过了一盏茶时间,见老者收起最后一根银针,急忙问道:“商先生情况怎么样?” 商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摇头叹道:“最多也活不过明天了,这金蛇王的毒液果然厉害,老朽已经尽力了。” 方白宇的眉头微皱,“金蛇王!可是五毒教所为?” 商先生点了点头,“这金蛇王长一尺左右,身体呈金黄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五毒教得到后,悉心喂食毒物、毒药。苗大侠若不是功力深厚,早已去了。” 这时苗人凤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喘息道:“方兄弟你……你来了,我能在临死前见你最后一面总算是……老天有眼!” 方白宇眼圈发红,连忙上前拉住苗人凤的手,“苗大哥,你别这么说,我现在就去找五毒教的人算账,一定要他们交出解药。” 苗人凤张开嘴想大笑,但却没有力量,他摇头道:“来不及了,方兄弟,你数次邀请我加入华兴会,我都没有答应你。每每推说有要事没有解决,如今想来真是不该。大丈夫枉活一生,却没有为国家民族做一点事。” “不是这样的,苗大哥你行事光明磊落,对朋友豁出性命,对女儿慈爱怜惜,是我最敬重的英雄好汉。” 苗人凤道:“白宇,我还记得那年在沧州我们初次相遇,你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我们饮酒比武,评论英雄,共同拜祭胡一刀。我平生所结实的英雄只有两人,就是你与胡一刀。现在我就要死了,有些事想独自托付于你……” 商先生站起身来,“给位,苗大侠时间不多了,就让总舵主与他最后告别吧!”其余四人也明白,点了点头,与商先生一起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方白宇见众人都退了出去,郑重说道:“苗大哥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告知小弟,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它办成。” 苗人凤道:“我有四件事要拜托兄弟,这些事都很是棘手,但我实在没有别的人可以信赖,只有麻烦你了。” “你我兄弟相交一场,何必说的如此见外?苗大哥请说,小弟全都答应。” 苗人凤露出欣慰的表情,微微抬手,想拍拍方白宇的肩膀,最终无力放下,他喘息了几下,缓缓说道:“第一,关于我与胡一刀的事,从前没少与你念叨,这些年来为了他的死因,我东奔西走也没有查到头绪。方兄弟,我希望你替我查到真正的凶手,并替我报仇。” 方白宇道:“大哥与胡大侠沧州一战,令风云变色,惊天地泣鬼神。你们明明是仇敌不共戴天,却处处见相惜相敬的倾慕之情。为了这份纯净之极的友情我答应了。” 苗人凤继续说道:“第二,胡大侠曾托我抚养他的孩子,只是那孩子被人抱走了,直到如今也不知他的下落。方兄弟,若你日后能见到那孩子,一定替我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像胡一刀一样有情有义的汉子。” 方白宇微微想了想,“这孩子既然直到现在仍没有出现,可能已遭不测。不过我向大哥保证,如果当真让我遇到了这个孩子,我定会收他为徒,悉心教导于他,不让他堕落邪道。” 苗人凤听了很是高兴,若方白宇想也不想就答应,反而有敷衍之意。“那孩子若能跟随你,也算是他的造化了,想必胡大侠知道也定然含笑九泉。”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递给方白宇。 方白宇伸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却是苗家的家传剑法,微微有些吃惊,“大哥,你这是……” 苗人凤轻咳了两声,“我女儿若兰被那些人掳走了,想来是五毒教所为。这两天我想了许久,之前刘鹤送信暗害没有成功,曾说是田归农指使。或许之前真的和他有关,但是那五毒教是何等厉害,岂是他天龙门能指使动的?” “不错,无论是教主何铁手还是圣女蓝凤凰,想要灭掉区区天龙门只是举手之劳,绝不会为了他田归农效力。” “所以,我这第三件事是想让兄弟找回我女儿若兰。她年纪还小,若是落在田归农手中我反而并不担心,因为她娘亲会保护她。可是五毒教的妖人,心术不正,若是她走上了邪路……” 方白宇道:“大哥说的不错,若兰天真可爱,绝不能落在五毒教妖人手里。我定会将她找回,好好照顾。” 苗人凤道:“若兰自从数年前在商家堡回来,就求我教她武功,说想成为像任天行那样的大侠,我拗不过她便将家传内功与身法教给了她。其实我并不喜欢任天行……” 方白宇奇道:“哦?这是为什么?” 苗人凤道:“在商家堡,他言辞犀利如刀,将我夫人骂的体无完肤,吐血晕倒。又安慰若兰,要杀了田归农,我现在还记得田归农那狼狈模样,真他娘的好笑。我本该感谢他,这人好像处处为我着想,处处站在道义的最高点。不仅若兰崇拜他,甚至当时在场众人那激动的神情,我仍旧历历在目。任天行是个人物,但我总觉得他缺了些什么,正是因为他缺少这个东西,所以他注定不是英雄。” 方白宇叹道:“大哥说的没错,任天行或许不是英雄,但他是一个枭雄。我真想出,如果有一天任天行成了英雄,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方白宇见苗人凤对任天行不感冒,自然不会将他与对方结拜的事说出。 “所以他不是英雄,你方白宇却是英雄,我苗人凤只有将若兰交给你,才能让我放心。” 方白宇洒然一笑,“若旁人说我是英雄,我会不屑一顾,心中不安。但苗大哥说我是个英雄,我便坦然接受了。” 苗人凤嘴角上扬,“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这苗家剑法是我家传武学,若兰年纪小,还不能领悟其中奥妙。兄弟你学会后,便将这剑谱毁掉,他日传给若兰,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方白宇若是连这都听不出来,那就不是方白宇了。苗人凤嘴上虽然没说,但是已经将女儿和家传剑法都交给他,换句话说,就是认可了方白宇做他女婿。 “大哥我……” 苗人凤打断他,“你别说,这件事的确有些冒昧,也有些荒唐。但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希望你不要让我无法合眼。” 方白宇望着苗人凤殷切期盼的眼神,暗叹口气,“大哥……我答应你!” 苗人凤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浑身轻松无比,“如此我再也没有遗憾了……咳咳……”方白宇连忙起身,倒了杯水,喂他喝了几口,并将那染血的手帕,偷偷藏了起来。 “大哥,你先休息一下,我叫商先生进来在为你针灸,然后咱们再详谈。” 苗人凤摇头,“不要浪费时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的很。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要说完。” “可是,大哥你……” “你听我说,这第四件事关系到一个大秘密,与推翻鞑子有关,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方白宇见他说的如此郑重,也不禁打起精神,他深知苗人凤的为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凝神倾听。 苗人凤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当年闯王破了北京之后,明朝的皇亲国戚、大臣大将尽数投降,这些人无不家资豪富,闯王部下的将领逼他们献出金银珠宝赎命。后来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闯王被迫退出北京,派了亲信将领,押着财宝去藏在一个极隐僻的所在,以便将来卷土重来之时作为军饷。他将藏宝的所在绘成一图,而看图寻宝的关键,却置在一把军刀之中。后来闯王在武昌府通山县九宫山,被清兵和吴三桂重重围困,几次冲杀不出。当时闯王身边有胡、苗、范、田四名卫士,个个武艺高强。四人之中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强,人最能干,大家都称他为‘飞天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