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受人之托
帝都位居华北,冬日严寒,夏天酷暑,唯独这融融春光短的叫人着恼,燕子飞来细雨斜阳,杨柳抽条百草新绿,和风一日暖过一日,吹的正房外头的帘子微微摆动,也不必等着“风送荷香”来应景,各宫女子手中多出的一把团扇,摇来摇去地,就已经昭示着夏天的来临了。 这天气热了,打扇也是个活计,例如太后这里,最是中意段昭仪来服侍。江南女子,素手芊芊,行云流水一般摇晃着手中山水云墨图案的纨扇,看着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乐事。 太后安排人,向来想着个人的长处,段昭仪打扇的时候,往往就是李贤妃回事的光景儿。 “钦天监报上来的几日有六月初六,六月十八和七月二十,礼部的官员们觉得六月十八好些,可是看如今这个天气,真要订在那个时候,秀女们来来回回的只怕要受大罪,这些个千金小姐都是娇生惯养的,若是在宫里中暑昏厥的,可真是好事变成了坏事了。” 太后眯着眼睛听完,隔了半晌不见她再开口,方才缓缓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呢?是订在七月二十,还是六月初六?” 李妃低头笑道:“这么大的事,臣妾是什么牌名的人,哪里敢自作主张?还是要请皇太后拿主意的。” 贤妃在她面前,向来是这样的谦卑,太后也是人,也觉得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于是开口道:“又不是要你定下来,哀家就问问你的意思?” 李贤妃笑的越发温婉,道:“眼看着四月都过半了,礼部名册才将将造好,虽说一切自有祖宗规矩,就是赶在六月初六选秀,也是行的。但到底有些仓促,只怕小节上会有些不如人意,到底是皇上登基以来的头一回,万一出了差错,就是太后不怪罪,于我们姐妹也是罪过。等到了秋天里,虽然日子久些,到底是宫里宫外的人都少受些罪。” 桑晚在下首听着,心里不由好笑,说到底贤妃是打着一个“拖”字决,不过她这一手玩的不可谓不妙,一来说的也是实情,太后也是当家理事过的人,这大夏天的进进出出,里里外外的人都得遭大罪,现成的例子就是先帝隆定二十五年的选秀,钦天监也是把日子定在了三伏天,结果那些个花骨朵儿一般,细皮嫩rou的姑娘走过一遭,倒是晕倒了五六个,还有一个纤腰弱柳的美人儿,明明都叫先帝给看中了,就等着圣旨下来定下名分进宫了,可是偏就热的厉害了伤风,更加倒霉的是那是个小户人家,爹娘只道天降之喜,生怕大张旗鼓看病叫皇家嫌弃闺女,一耽误竟然就把花枝一般的闺女,生生葬送了性命。 此事惹了先帝大怒,追究下来不少内外官都吃了大大的挂落,钦天监更是首当其冲。 当时的贵妃肖鸾年主持的选秀,先帝虽然不曾怪罪于她,到底也是没脸的,是以如今的皇太后听着,至少不会觉得她无理取闹,虽然有私心,却也想的周到。 二来嘛,因为清凉寺的事情,各项安排有些耽误,赶在六月初六,的确不敢保证事事完备,皇家要面子,当然希望顺遂。 太后闭着眼睛,保养甚好的手指划过身上半新的莲青色祥云坎肩的金线扣子,目光垂落而又抬起,终于落在桑晚那里,问道:“仪妃也有着协理六宫的职责,怎么也不说话,可别说什么做的主做不得主这样的话了。” 她都这样说了,桑晚自然不会矫情,低声道:“臣妾只是愚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才不开口的。但是听了贤妃娘娘的话,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贤妃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哼,明明都大家是一样的心思,不想新人过早入宫而已,却非要把她捧在前面,这般滑不溜手,虽然彼此没有交恶,却总是不如段昭仪那样实在讨喜的。 段昭仪却依然在那里打扇,不言语也没有大动作,仿佛一点也不累。 不想,桑晚缓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上个月臣妾娘家嫂子进宫请安,倒是说起来,今年春夏干旱,按照《京城地域志》的记载,加上钦天监的测算,初秋必有大雨。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礼部的官吏才想着提早进行选秀的。” 得亏是贤妃嘴里没喝着水,不然说不得要一口喷出来,许氏这是什么意思,倒打一耙?这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但是这话落在了太后耳朵里,却叫她睁大了眼睛,问道:“咦,果真还有这样的事。” 桑晚态度越发恭谨,道:“这也只是臣妾自己的小见识。”顿了一顿,复又笑道:“太后若是感兴趣,不妨把长公主叫进宫里来一叙,谁不知道她如今是礼部的掌印夫人啊。”
驸马王一升目下坐着的位置其实是礼部侍郎,但是隋尚书告老之后,他一直兼任着尚书职责,之所以有其实无其名,不过是因为他才三十岁,着实年轻了一些,又是皇帝的嫡亲妹夫多少要避些嫌疑。但人所共知,这尚书之位是早晚跑不了的,所以桑晚才有这么一说。 太后听得桑晚提起长宁长公主般若,心里一动,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寄居在女儿府上的那名秀女,不管仪妃是有意无意,她却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女儿考虑,说到底这件事对于她的地位来说,真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太后心里转了一转,嘴里已然对桑晚说道:“不必了,谁不知道你是女中学士,最是爱读书的。” 太后说罢,微微坐直了身子,示意段昭仪停了手,站在桑晚后面,对着几个高位嫔妃说道:“既如此,哀家独断一会儿,就把日子定在六月初六吧,具体章程,贤妃仪妃定好了,总是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 桑晚和贤妃一样,起身低头应是。 母亲,大舅母,我能为洛家做的,也只能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