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 杳杳迷远城(上)
引 颠簸的马车内,我紧紧握着那只被精心修补过的竹钗,终究是没能忍住,掀开帘子,双眼望向帝都。 小道两旁参天古木的枝桠伴着三月依旧凌冽的风嗦嗦作响,帝都的轮廓隐约在薄雾中,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景致同我初来帝都的那一天一模一样,只是心情早已消散在那杳杳雾气中了。 一 晟和五年二月,宫廷广告天下甄选宫女以充实掖庭。这一年,据皇帝在太后的着力扶持下登基已经五年了, 映浮望着我安静地收拾衣物,哭出了声,冲过来跪在地上,哽咽道:“小姐,不要去啊,万一身份被发现了就是死罪啊。” 我蹲下身,将她搂在怀里,缓缓道:“傻孩子,身份哪能那么容易被发现呢,更何况如今这样苟且的活着,和死了有何区别。” 半晌,映浮终是停下了抽泣,抬起那张已经花了的脸说道:“小姐,奴婢会永远陪着你的。” “咱俩是姐妹,不是主仆。”我笑着抽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讨打。” 不用带太多的东西,我唯一珍惜的是一枚竹钗,一看就是手工削制成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它却是我的双亲的定情信物。 新上任的巡抚是我的启蒙先生,虽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健朗。一切由他打点也还算顺利。 去往帝都的前一天午后,我让映浮去收拾行李,自己独自一人在府邸的后花园散步。 我披着织锦羽缎斗篷我仍旧觉得寒冷,双手笼着缓缓前行。微叹眼前的景色有些许的衰败,仍旧浓厚的云层,仍旧枯灰的枝桠,以及仍旧极端的心情。 怎样才可以解脱呢,从这种失去了一切的绝望中? “宫门一入深似海,昭依,你可能遇到的人,可能遇到的事,也许是你现在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你,可决定了?”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想好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既然什么都没有,那还怕失去什么呢?”我转过身,笑了笑,“先生,很久之前我就不是柳昭依了,昭依跌落山崖,粉身碎骨,了无踪迹了,我是墨云,从小生活在北疆,从未去过帝都。” “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也罢也罢,既然决定了,那我不再说什么了,你一切小心,之后我是不可能再帮你什么了。”先生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同我一路的还有叫做艺雅的姑娘和她的婢女唯唯。艺雅是那种被双亲娇惯的姑娘,但却没有被惯坏,只是很欢喜。在马车上与我说笑,“不知道那个皇帝长什么样子呢,他会不会喜欢我呢,会像爹爹那样宠着我吗?” 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不害羞,选的上选不上还说不一定呢。” 时值今日,我依旧记得艺雅说这句话时,那双明亮的眸子,好像从来不曾受过伤害。 二 帝都繁华,城门处人来人往,我掀开帘子,打量着这座仅存于死去的记忆中的都市,连呼吸间都有了痛感。 我与艺雅在客栈稍作休息,第二日便有宫车来接我们。 掌事姑姑将我们一众分为九组,我与艺雅没有分进同一组。姑姑首先教习宫中礼仪,然后在大选时由皇帝亲自挑选妃嫔。剩余的秀女全部充为宫女进行考察,选优秀的宫女进入太后居住的央台殿、皇帝居住的仪元殿、皇后居住的召阳殿,稍次的进入妃子的殿室。 因为皇帝年轻,除了皇后婧棋和颖妃丽颖,再没有其余的妃嫔,子嗣也只有颖妃所生的一女。太后其实也是希望借这次选秀后宫得以热闹些许。 那日礼仪教习完毕后我遣了映浮,一个人走去记忆中的那块地方。周遭景象比较荒凉,枯藤败枝,只有一个斑驳的凉亭,亭匾上写着金银台三个字。在那里,我遇到了他。 那日他着一身素锦棉袍,披了一件暗纹斗篷,穿着不似皇家子弟,平平常常反倒有种亲和感。他见我愣神地望着四周,笑了笑,说道:“姑娘怕是迷路了吧。” 我点点头,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他的笑容澄清,眼神干净,让我有些不解,他的神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还是,他藏得太过于深沉。 他叹口气,走到亭边,伸手抚摸着斑驳的锈迹,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并且在我记忆中五岁参加的那场宫宴,就是在这里举行的,鸳鸯之藤鸳鸯情,那个时候正是先帝与纯昭太妃最美好的时光。我记得很清楚,但却摇了摇头。 “此处是先帝为纯昭太妃修建的鸳鸯台,以前这块地方可谓是繁华之至啊,周围全是鸳鸯藤,金银相间,香气清甜。”他神色有些哀伤,“先帝去世后,当今太后将此处更名为金银台,之后更是将鸳鸯藤全部铲去了,破败了。” 五皇子,齐王梓潇,我在心中确定了他的身份。 “姑娘怎么称呼呢?”他浅笑着看着我,嘴角带笑,眼角带笑,差点让我以为他真正在笑。 “回禀齐王,民女名叫墨云,是参加这次选秀的秀女。”眉角微垂,我向他行礼。 他许久没有答话,也并未问我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我缓缓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变得很深邃,像是深渊,漆黑幽暗,一片死寂。我心下确定了,果然他与我一样,从未遗忘,从未。 他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瞬间眉眼变得温柔许多,嘴角微扬,说道,“墨云吗?真是好名字,那日的天气确实阴沉的可怕,墨色的云不停翻涌,像是要把人吞噬一样。” 我欠了欠身,“齐王是认错人了吧,民女墨云,今日迷路仅仅是请齐王指路而已,还请齐王指明道路。” “这是金银台,但不会永远是金银台。”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出了深沉的话句。 我点了点头,说道,“感谢齐王殿下,但不会永远是殿下。” 那日,究竟是人为的安排还是天意的弄人。怎样都好,一切的一切还是就这样运转下去了。 大选那日天气正好,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下来,温暖的让人落泪,选秀女子的妆容精致,身着华服,让人眼花缭乱,这些都是艺雅后来告诉我的。 那日,我病倒了。吹了风着了凉,整个人蔫蔫的卧在床榻上,头发也没有梳,垂在两侧,更衬着脸色的苍白。掌事姑姑草草请了太医便敷衍了事,太医也是不情不愿的开了一帖药,没有价值的秀女是不值得用心的。 艺雅红着眼睛望着我,难过地说道:“jiejie今天没有去真是太可惜了,否则以jiejie的容貌才学肯定会被选去做妃嫔的。” 我哑着嗓子,摇摇头,微微握住她的手,“你虽说家室背景不如其他秀女,但初见皇帝就被册封为艺才人,很遭人妒忌,万事小心。各人有各人的命途,我也有我该走的路。” 艺雅走之后不久我做起身,等那个人的到来。不出一会儿,他果然来了。我笑着看他温柔的端着药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上。 “墨云参见齐王殿下。”我身子没有动,仅仅在嘴上说道。 他微微叹口气,半晌,才道:“你没有必要用这种方法试探我。” 我浅浅地抿了一口药汤,并没有接话。 他沉默,随之摇了摇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之后你随她们去皇后的召阳殿吧,可好” “我知道了。”我将药碗递给他,“你对我真是不坦诚啊,也罢,无妨,我先睡觉了,不送。”我转过身。 可以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站立一会,目光定格在我身上,灼到发烫,然后,离开。 三 依旧是那场梦,梦里是春暖花开的明媚景致。那是十岁时的柳昭依的记忆。 那时的昭依,是宰相千金。荣宠之至,堪比公主。被皇帝特允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同皇子公主共同学习。 依稀记得那是夏日的午后,室内空气有些沉闷,我们一行人翘掉了先生的课溜到外面玩。荷花池中刚刚放进从南国运来的新型荷花,花朵奇大,呈现出流光溢彩的色泽,隔得老远都可以闻到清甜的味道。 那时的我满满是小孩子性子,站在拱桥上,踮着脚抓着栏杆,冲着身后的人打招呼。一不小心就掉下了桥。 帝都的夏天较炎热,晒的池水也是温热的,我怎么样也逃不开那种无力感,意识也出现了错乱。
醒来的时候身旁坐着梓潇,他趴在床沿睡着了。我静静的打量着他,他一直都是很温柔的样子,但是总感觉他的眼里藏了太多的东西。他的睫毛很好看,投下一片阴影,但是我也没办法看清他眼底的东西。 那几日,因为我高烧没有办法移动,就留在宫中养伤,父亲和母亲因宫规不能经常来看我,梓潇,三公主梓霖,九皇子梓旗轮流照顾着我,说我因为落水导致的后遗症很严重。很多次,我抬头看向门口,我是在期待着谁吗?我默默问自己。 那个人,是梓轩吗?二皇子,梓轩。 可是他始终都没有来看我,是因为很忙吗?还是压根,不在意我?生病了什么事也不能做,只是一个劲的胡思乱想。 病好后见到他,他就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那我也不能去问什么。记忆却是这样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后来,梓轩做了皇帝,梓潇留在帝都做了王爷,梓霖出家做了道姑,梓旗远离了帝都陪着他的夫人去游山玩水。 四 皇后是太后唯一的侄女,也是太后一族中唯一一个和皇帝年龄相当的女子。如若不然,皇后就只能是因为天生眉际有胎记而被众人遗忘在过去的灰尘中。 当然,皇后只是太后为了延续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的一个棋子,皇帝因为皇后是太后要求他娶的,虽然帝后表面看起来很是和睦,但其实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静静立在一旁,看着皇后小心侍弄着花架上的花花草草,神色淡然,无悲无喜。 我来召阳殿已经有近半个月的时日,每天看着皇后准点起床,准点洗漱,准点用膳,准点照顾花草。皇帝也是傍晚时分准点过来,聊些有的没的,然后离开,要么去颖妃的寝宫,要么彻夜待在书房。两人都是目不斜视,像是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仪式。 皇帝从来没有注意皇后的周围,带着某种疏离。时机未到,他没有注意到我是最好的结果。 皇后是外柔内刚的一类人,表面上是柔弱而不理世事的,其实不然,她有恨,并且极深。后宫不得宠而处于风间浪口的女子,总要得有法子保护自己,容貌、聪颖、家族,亦或其他。 转眼,初春已悄然而至。桃花已然盛开,这日皇后邀了皇帝、颖妃及众位新晋的妃子才人同去桃苑观赏。 我随同皇后去了,却见皇上早到了。一个人立在大片的桃林下,出神地望着,伸手去碰触那些花蕊。皇后默默的立在一旁,好长一段时间皇帝才晃过神,冲皇后笑了笑,说道:“皇后也不叫叫朕,一个人立在这儿做什么。” 皇后也是笑着接话:“哪有,这不还有墨云陪着我吗?”说着将视线转到我的身上。 “哦~”皇帝的目光随之也落在我的身上,他却愣了,说的话也有些许打颤,“你是谁?” “奴婢名叫墨云。”我跪倒在地。 “抬头。”他不确定的说道。 “大喜事啊,大喜事。”大太监跌跌撞撞地跪在皇帝面前。 “何事惊慌?”皇帝有些不满。 “恭喜皇上。”大太监的声线因为激动都有些破音,“太医刚刚诊断出来了,艺才人有孕了!” “真的吗?她现在如何了?“皇帝也很激动。 “才人很好,就是吐得有些厉害。想要见皇上呢。” “去秀琳轩。” 我依旧跪在地上,头抬着,看到了皇后落寞的神色。 良久,久到我的膝盖都有些失了知觉,皇后才缓缓道:“起来吧,墨云随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新奇玩意儿。” 我起身,有些眼花,踉踉跄跄就要倒地。皇后手快,急忙扶住我:“墨云跪太久了吧,也怪本宫太大意。” “怎敢惊扰皇后娘娘,奴婢有罪。”我又重新跪倒。 “有这份心意在就好,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