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 杳杳迷远城(下)
五 我很顺其自然地成了女官,而不是妃嫔。这点我有想到,皇后却不知其中原由,她见我不是妃嫔也渐渐对我失了戒心。 我便一直留在仪元殿中,研磨,奉茶,相安无事, 秋日将至,爹娘的忌辰也到了。 那日我换了一身素服,带了那只竹钗,收拾完毕又觉得在宫中收拾的这样朴素有些不太好,便又从梳妆奁中取出一支珠花簪,然后走去仪元殿。 此时,太后见局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将决断权全数交还给了梓轩,然而,已然成了烂摊子。 我刚刚进去,便看到梓轩将奏折掀翻在地,“齐王真是好大的胆子,除了拥有那么大的兵权之外,朝中大臣也尽是为他说话的。帝都的兵署布置图被人动过了,我怀疑齐王已经拿到了,那些人竟然告诉朕是朕想多了” “皇上消气。”我放下茶盏跪在地上,帝都的兵署布置图是我趁没人时偷偷描了一份交给了齐王。 他低头看到我,却从案几旁走了过来,拔下了我的竹钗,摔在地上,“难道朕宫中已经穷到只有带竹钗了吗?” 力道之大直接将钗子摔成两截。 我愣了,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样,眼泪夺眶而出。 他看我这副样子也好似被吓倒了,“墨云?朕赔给你好不好,别哭。”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赔给我,“皇上,奴婢失态了,先行告退。” 我便那样子离开了,走出殿门一阵秋风吹过,觉得异常悲凉。 这时,一个太监慌张跑过来,我抓住他,问他何事?“艺才人小产了!” 艺雅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一直以来胎象稳定,如今突然小产令人不免生疑。 艺雅其实并非常受宠的妃嫔,指望的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今失了孩子可想而知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皇帝果然十分的震怒,命人彻查此事。然而,对于艺雅,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去看望,赏赐了一些补品之类的。 此后再没有去了,据说艺雅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去看望艺雅,艺雅的秀琳轩很是冷清,宫人都丢下艺雅各寻出路,只剩随艺雅入宫的唯唯一人在服侍。艺雅一个人缩在床上,满眼受伤的神色,一句话也不说。 我只觉得这件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梓潇应该是知道的。我总觉得艺雅这般模样,令人很是心痛。 世间男子多薄情,这句话大多情况,是正确的。 那日梓潇悄悄入宫找到我。 寻了一处隐蔽的亭子。 “梓潇知道谁是凶手吗?我问道。 梓潇笑着说道,“昭依,凶手只能是皇后。” 接着他又说道,“皇上已经厌恶了皇后,如今太后还权,这也是个他废后的机会。更何况,丽颖是我们的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 “你以为丽颖的女儿是谁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苦笑道,“奴婢回宫了。” “昭依,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凤印。” 我哑然,只是转身离开了。 六 “墨云,已经查到是谁是主谋了。”梓轩告诉我。 “是谁?”我问道。 “是皇后。”他回答道。 果然结局变作这样。 “宣皇后。”梓轩沉着脸说道。 皇后卸了名贵的装束,只着了一件素衣,不施粉黛,跪倒在地,墨色长发垂在地上,声音悲戚,“我早知我只不过是家族的一件筹码,皇上待我也只不过是因着太后的面子,现在太后完全归政,我对于皇上也便毫无意义了,甚至可以说厌恶吧,所以,想要尽快除去吧。真正的凶手是不是臣妾也无所谓了吧。可是,皇上,你一定不知道一件事。”说完这句话她却是抬头,冲皇上露出了一抹同情的微笑。 “你说。” “皇上觉不觉得墨云很像一个人呢,呵呵,觉得吧,不然皇上也不会将墨云从臣妾这儿要去。”她冷笑了几声,“前宰相之女柳昭依。我说的可对?我也觉得神奇呢,于是派人去查。这一查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呢。皇上这几日想不通齐王是如何拿到帝都的兵署布置图的吧,这可以问问墨云哦。话说皇上与柳昭依,可是灭门之仇呢,哈哈!” “拖下去,禁足召阳殿,听后处置。” 梓轩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感觉过了一个漫长的年岁,他才将脸转向我。 “你,当真是昭依?”梓轩的声音有些许的颤抖,他的手向前微微升着,好似要抓住我,却有生生地缩了回去。 “是的。”我承认。 “她说你协助齐王,可是真的?”我正要点头,他却打断我,“你说她说的都是谎言,朕都信。” 辩解又有何用?我冲他笑了笑,却不知那抹笑有多悲伤,“梓轩。”我唤他的名字,“是真的,我要报仇。” 他背过身,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女官墨云,欺君罔上,禁足流萤阁。” 七 梓潇已经联系了执掌兵权的大将军,皇帝手中的兵权只有帝都禁卫军。然而禁卫军的实力亦不可小觑,但梓潇有帝都兵署布置图,处于有利, 太后的精细算盘只能打到后宫争宠,早年头脑还算清晰,只是喜欢卖弄权术,然而如今已失了主意,将所有的烂摊子全数推给了梓轩。 我呆在流萤阁,听着映浮带回来的消息,只能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此前,只能被禁足阁中。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好,安然静谧,每日麻雀的啾啾声将我叫醒,慢慢的洗漱梳头,用古老的法子冲茶,有时也着一副丹青。 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安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波涛暗涌。 那日,终究会来。 兵器相碰撞的铮铮声隐约传来,我立在窗边手捧茶盏等着映浮的消息。 “小姐,齐王即将胜了!”映浮小跑进来。 “嗯,我猜到了。”我呡了呡茶,“太后和梓轩呢?” “听说太后携了梓轩去了星月楼,刚被人发现已经着火了,但好像救火的人被齐王制止了。” 茶盏落地。 太后是要打算拉着梓轩一同陪葬吗?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那样自私的做一切决定。不行,我要去救梓轩。 太后在底楼和顶楼放了一把火,星月楼已成一片火海。浓烟弥漫,熏得人不住的流眼泪,周围根本看不清,烟味刺鼻,我不停地咳嗽。却依旧不死心地叫着梓轩的名字。 爬上第五楼,终于在窗户边发现了他,他还很清醒,一个人边饮着茶边看着这场大火,看到我却着实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就急忙走过来,我却是在这一刻哭了。 “你怎么上来了!” 我眼泪落了下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叹口气,既然你来了,这支竹钗还是物归原主好了。 他将那支竹钗放在我的手中。我呆呆的望着那只被修补过的竹钗,断裂处被粘合后环绕了一圈银丝,钗尾也应和着有银丝缠绕成的花纹。 “梓轩,这……” “先下楼。”他拉着我的手急忙往楼下走。 “你没和太后在一起?”我带着哭腔,“那你为什么不跑?” 他没有回答。 我停住了脚步,“为什么!” 他转过身,说道:“本来打算跑来着,从顶楼跑下来,却越来越觉得也许这样的结局最好。” 我愣了,“为什么?” “也许你需要这样的结局。” “怎么可能……”不知是不是烟呛的,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不要说话,先出去再说。” 我就这样神情恍惚地被梓轩拉着下楼。 快到底楼了,然而火势已经特别大了,烧断的梁柱时不时掉下来,我迷迷糊糊又跌跌撞撞地走着,好像快到门口了。这时候,后背好像被他推了一把,一瞬间,一根很粗的主梁就将我俩隔开。 掉的横梁越来越多。我沙哑着嗓子叫着他的名字。 终于,他答应了我一声。“快走,我没事。” “不要,我不要离开你!”这句话真不像是我会说出来的一样,直接而露骨。 可能他也愣住了,留有了那么一瞬的空白。“你相信我,我不会死,我知道有另外一个出口,但是,假如我还活着,你却死了,那我怎么办?一个人生不如死吗?所以,昭依,快离开!走!走啊!” “你答应我的,一定要活着!” “好” 跌撞出底楼的门,就倒在地上,被一个人一把扶起。 “昭依,怎么样?你还好吗?”依稀中应该是梓潇的声音。 “梓潇,去救梓轩啊。” “昭依,你也知道,假如他意外身亡,会对我有利许多。” “求你了。”我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就当是你给我这场政变的报酬好不好?” “不好。”他冷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那你要什么?我答应你,只要梓轩能活着。” “我要你。”他顿了顿,这才说道。 “我会离开皇宫,永远不会再踏入帝都半步。”我咳嗽几声,说道,“要我留在帝都,除非我死。”
“就依你而言。”他笑了笑,带着某种默落。 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经过了两天。太后葬身火场,梓轩被救了出来,只是烧伤了左臂,以及浓烟毁了他的一双眼睛。 不久,梓潇登基。 八 我再去看艺雅时,艺雅已经不认识我了,一个人缩在小角落中,不住的唱着一支曲子,我走近她,她的嘴已经干裂,眼睛失了焦点。那首曲子很短,只有四句,杳杳雾气,钗簪落地;城池依旧,人归何处。 听到后,我垂下了眼,真是首悲伤的曲子呢。给了唯唯几个银锭子,叮嘱她好好照顾艺雅。 之后我便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流萤阁,不见任何人。我不知道为何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灭门之仇已报,但是,为何会这样,梓轩推开我的那一瞬间深深地映在了我的脑海中,怎么也抹不掉,我怎么也想不通他这样做的原因。直到,梓霖来见我。 梓霖是从祈翎山下来的,她已经做了多年的道姑了。不问宫中之事,然而她却来找我,我终于打开了流萤阁的门。 多年不见,她的样子却是变化最大的。她穿了宽大的道袍,皮肤因长年吃素而没有血色,眼眸纯澈,气质超俗。 她来,只不过是为了讲一个小故事。 有一年的夏天,从南国运来了一种品种奇特的莲花,有一个小姑娘看得入迷了不小心从桥上掉进了水池中,北方的人都不会游泳,只能在岸边瞅着,这个时候,有个小男孩也从桥上跳了下去,其实也是不会游泳的一个傻孩子,跳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因为那个傻孩子身份高贵,许多太监蹚水去救,幸亏池水是比较浅的,几个个子高的太监最终把那两个孩子给拉了上来,那个傻孩子还一直拉着那个小姑娘的手。后来,那个姑娘因为落水引发了高烧,过了几天也恢复了,然而,那个傻孩子却引发了肺炎,差点死了,意识清醒时就叮嘱,千万不要责备那个小姑娘,也不要告诉小姑娘这件事,怕她自责。老天有眼,两人最终都渡过了这场难关,相安无事。 讲完这个故事,梓霖便站起身,离开了。而我,却愣在了原地。原来,竟是这样。 再见梓潇已经是初冬了,宫中已经挂上了喜庆的红色灯笼,炭火也开始送往各个宫中,似乎同往年别无二致。 我就同梓潇那样面对面坐着,沉默着。 “要离开么?”他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轻轻的回响。 “是的。”我叹口气。 又是好长的沉默。 “留在我身边,不行吗?”他最终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抱歉。”我摇了摇头。 “走吧。”他冷冷地说道。 我转身就要离开,他却又叫住了我,“你一直,在意的,都是他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是的。” 身后的人再没有说话,我就这样离去了。 离开仪元殿,我缓缓走去静宁殿,却只是驻足在门外,远远地看着,如果我终将离开,那还是不要让你知道我的不舍与牵挂。 我看着梓轩双眼覆着白纱立在庭院中,一动不动,那样的落寞。 我是多想双手抚过他的那双眼,那双因我而毁的眼,却只能是站在远处流泪。 我只能许他未来一个安稳的生活,至此无瓜葛。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将脸转向了我。 虽然我知道相隔如此远的距离,他是一定不会听到我的啜泣声,但还是用手捂住了嘴,他是看不到我的,我这样告诉我自己。 果然,稍后,他转身,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进屋中。 何时回去的我已然忘记了,只记得回去睡映浮已经收拾好了衣服,随时可以上路了。 “映浮啊,我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笑了。”就像是将自己全部的情感都掏空。 “小姐,你替相爷、夫人他们都报了仇呢,这样脸色苍白的出宫可不好呢。”映浮将我拉到梳妆镜旁,“我替小姐梳妆了再出宫吧。” 我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点点头。 敷白,抹脂粉,画黛眉,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将长发绾成随云髻,穿了清亮的蓝色曲裾,一项项的进行,我看镜中的自己就像是看着别人一般,这样,就不苍白了吗? 小的时候尊宠的样子,刑场惨烈的景象,联合梓潇逼宫的时候。北方冬日的风极大,夹杂着凄厉的寒气,就让这些,随风消逝了吧。昭依,就此,也消失了。 那句歌谣是怎样唱的?杳杳雾气,钗簪落地;城池依旧,人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