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一天又是一个周末，她在教堂里望弥撒，仪式结束后，和萨缪尔神父谈了一会，提到邵家的事情。神父倒是先和她道歉，只说那位邵小姐找到了家庭老师，并允诺她想其他办法。林霁想到那日邵宇峰送给她的信封，心里早已料定是这样的结果，反而更对神父的歉意心生不安。

    上一次。舅妈说过相亲，她迫于情势答应了心里仍是不安。回到家里，舅舅还没有回来，依云和成佑乖巧的呆在房间里写作业。舅妈却在翻箱倒柜找东西。秦阿婆也在，挥着手绢，叉着双腿站在那里，到难为了那身贴身的黄色锦缎旗袍。见林霁进来，忙迎了上去，脸颊的rou随着她响亮笑声不住的抖动：“瞅瞅，这是阿霁回来了呀！”

    林霁有些不安，望了一下舅妈的脸色，舅妈向她和颜悦色的点了一下头。林霁笑着跟秦阿婆打过招呼，才对舅妈说道：“舅妈你们先聊着，我先进去了。”

    谁料舅妈竟喊住了她：“等等，阿霁，别急，我和秦阿婆有话和你说。”

    林霁心里不自在起来，看来今天这事是避不开了，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付。

    “阿霁，我前几天给你提过的那件事，你可想过了吗？康家的人让秦阿婆来等我们的回话呢！”

    林霁缓缓低下头，良久才道：“舅妈，我这几天的课实在是紧，可不可以缓几天？”

    “喔，你说个时间，我可不能白叫秦阿婆跑腿的。”舅妈并不有松口，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林霁想了一下，抬起头来：“要不这件事，我和舅舅商量过再说。”

    舅妈听了这话，脸上青白不定，冷笑了几下，随手从袖口中拿了一块雪青色的布手帕来，掩了嘴，连说了几个“好”字，说：“阿霁，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那天明明说好了的？今天这又是反悔了吗？你让我的脸放哪儿搁？嗯？要是你舅舅知道你有这样的好去处，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林霁觉得心里一黯，刚才真是造次了，可是眼下也想不出推脱的法子，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当下俯下头，低声说道：“我知道舅妈是为好，事事都替我打算。我听舅妈的就是。”

    舅妈的脸色立时变得亲和起来，向前握了林霁的手。那秦阿婆也赶上前来，撩起洋绉手绢拂过林霁的脸侧，一股浓郁香气直入鼻腔，林霁不自觉地侧了一下脸。秦阿婆却是不在意地握了林霁的肩胛，嗤嗤一笑：“这才是好孩子，你舅妈还要害你不成。”说罢，又附在林霁的耳边，低声道，“阿霁，那康家现如今有一个偌大的缫丝厂，家底殷实，你嫁过去就是现成的少奶奶，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嘿嘿，可别到时候富贵了，把我这个媒人撂到一边去。”

    这几话说得轻浮市侩，林霁更加厌恶了几分，火气直直往上窜，勉强压住，一张脸却涨得红了。

    秦阿婆却还只当她是害羞，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舅妈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掩不住得意之色。

    秦阿婆当即拍了一下她的肥厚手掌，笑道：“既然阿霁都答应了，那好事就不要再拖了，免得夜长梦多，我现在就是就去通知康家，明天就让他们见一面，如何？”

    “好好，多些你费心了。”舅妈急忙应着，这两人正在热情谋划，浑然不把她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

    这里是一间刚开业不久的西餐厅，水晶吊灯明亮，空气里飘着特有的甜糯的香气，德彪西的钢琴曲适时的响起，气氛再好不过。

    林霁却百无聊懒，她偷偷向一侧张望了一下，舅妈刚刚起身，眼睛向着这边扫了过来，恰巧和林霁的目光撞在一起，眼睛立即严厉起来，似是警告，然后迈步走了出去。林霁连忙正襟危坐。对面坐着的就是那位康先生，白色的西装，头发梳得光亮，还是照片上的样子，只不过神态殷勤，笑意堆在脸上。

    林霁今天穿了一件雪青色的织锦旗袍，是舅妈压箱底的宝贝，但是穿在她身上，衬得皮肤雪一样的白，只是腰身里有些肥，松松垮垮的，舅妈本来说了请人改的，时间紧迫，没有来得及，只好将就。

    她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缠绕在白色桌布垂下的金色穗子上，眼睛却看着反射着灯光的水晶酒杯，只是一径沉默。

    康少爷却是殷勤备至，一边把菜单放到林霁的手里，一边寒暄。那菜单上都是法文，虽然她出入这种场合极少，幸亏她学的是法语，点菜对她来说都是易事，当下只点了一个白汁烩小牛rou，便把菜单送到康少爷的手里。

    林霁打量着他的举止，看他拿着菜单的时候，翘起的兰花指，心里一阵哆嗦。所谓美食美景应当与相宜之人一起欣赏，才是世间美事。这样的良夜，两人面面相对，林霁却如坐针毡。

    那康少爷终于定好了菜式，吩咐侍者上菜。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林霁，那雪青颜色的衣服极是挑人的，林霁穿在身上却显出眉尖若蹙，楚楚韵致，不由心里一荡，连说话也带了几分迫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