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林霁一直在邵园待着,直到夜深。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事做,外面丫头仆妇走马灯一样的伺候着,只是待在邵落梅的房间里陪着她。邵落梅还是那个样子,一味地闭着眼睛,似醒非醒,林霁却有些明白只怕她心里是清明的,只是难以接受罢了。邵夫人也在,半倚在沙发上,沉默不语。大多时候,邵落梅的房间里只听到心跳呼吸的声音,时间长了,林霁都恍惚起来,仿佛陷在一个迷梦里,连动都不敢动。 直到很晚,邵家的一个丫头才静悄悄走进来,轻声说道:“太太,楼下有林小姐的电话,说是她的家里人,问怎么还没有回家。” 林霁一愣,旋即醒悟过来,一定是陈燕飞,心里十分抱歉。 那邵夫人也回过头来客气说道:“谢谢你,林小姐,今天辛亏有你,要不然落梅可能要伤着自己了。” 林霁忙说道:“您不用客气,我并没有做什么。” 邵夫人摇头一笑,“天这麽晚了,落梅又这个这样子,我也不留你了,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我也好放心。”说完,转头对那丫头说道:“快去和司机说一声,送林小姐回去。” 林霁看一下角落里的西洋钟,果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所幸明天是星期天,还可以稍稍偷懒一下。她站起身来,看看了落梅,才向邵夫人告辞。 林霁跟在那丫头后面下楼,却见丁香手里拿着一块白色抹布,站在客厅里发呆。林霁轻咳了一声,丁香如梦方醒,忙迎上前去,说道:“林小姐要走了?” 林霁点点头,那丫头说道:“我先到后面叫司机去,林小姐等一下。” 那丫头蹬蹬地跑走了,林霁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温柔说道:“丁香,你别难过,这件事你并没有什么错。” 丁香使劲的摇头,眼泪盈盈欲坠:“——我是昏了头了,才想到去找小姐的。我是真的错了,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声张。就怕太太问起,我该怎么办?到时候丢脸不说,他们会把我赶出去的。” 林霁摇头,她拿出手绢擦去丁香的眼泪,轻声说道:“丁香,你听我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是邵青竹无礼在先,你保护自己何错之有?连落梅小姐发病也不能——全怪在你的头上,当时也无计可施,只好如此了,难道除了她还有别人会给你出气吗?只是我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的病,也有我的过失。” 丁香抽泣说道:“不关林小姐的事,林小姐也不知道小姐的病情。陈妈平时总跟我们讲,要小心一点,不能惹小姐生气,也不能惹小姐伤心,还有还别的很多事情。是我慌了神儿把陈妈的嘱咐忘了,才跑到小姐的房间去。” 林霁轻声问:“没事的,你们家太太是通情达理的人,如果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相信她不会怪你。” 丁香说道:“可是林小姐,你不知道,陈妈一定不会饶了我,她会把我赶走的。” 林霁轻叹了一口气,只得说道:“丁香,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事情不可转圜,我——就让我的同学想想办法,给你找一个能做工的地方。” 丁香含着眼泪,满怀希冀地看着她,林霁看那先前的丫头已经走了进来,看着丁香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悄声说道:“别伤心了,擦干眼泪,——还要保护好自己,离那个二少爷远一些。” 丁香轻轻点头,听到按丫头脚步越走越近,忙背过身去,把手里的抹布放在一边的酒柜上,轻轻擦着。 那丫头轻快地向着林霁走了过来,笑道:“林小姐,司机已经发动车子在外面等了。” 林霁坐在车子的后面,心情也随着车子颠簸,以前也有觉得对现实无奈的时候,只是今日尤甚。现在都是民国了,天天讲民权,讲平等,可是看看丁香的处境,就知道这些不过是一句空话。可是她自己能力有限,虽然是答应了她,可是到时候真的邵家把丁香赶出来,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帮上忙还是一个未知数。 她心情烦乱,把脸扭向窗外,此时月色方好,路边景物映着一地莹白,清晰可见。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去舅舅家的路,她刚才********想事情,竟忘记提醒司机了,自从她在陈燕飞家里住,因为离得近了些,便再没有用邵家的车子,那司机当然不知道。 她急忙和司机说了地址,又和司机解释说是住在朋友家里。 那司机本来也不多言辞,他看林霁有些心思恍惚,便好心好意安慰说道:“刚才,林小姐是不是被我们家吓坏了。” 林霁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想到。” 那司机说道:“哎,小姐这病恐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生在有钱人家,蜜罐里长大,什么也不缺,可是偏偏得了这样的病。” 林霁说道:“是呀,真是可惜。” 那司机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说道:“真是可惜了我们家大少爷。” 林霁疑惑顿起,她轻声说道:“我有些不明白,怎么会可惜了你们大少爷,这哪儿跟哪儿呀。” 那司机嘿然一笑,说道:“我这可真是多嘴了,小姐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一点都不像。我们家大少爷十二岁的时候,是我们老爷从老家领来的,说是老爷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过继来的。不过我们家大少爷聪明能干,人长得好,对下人又好,邵家的事情事事都依靠他。不过地下的人有时候要议论,看太太的意思,说是要当儿子,只怕是要当女婿的。何况我们大少爷对落梅小姐是真的好。”
这倒像是平地里起了一个炸雷,把林霁炸了一个心神俱碎,她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抓住一边皮质的座椅,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司机见林霁许久不语,车里的视线暗的很,他自顾自地开车,倒也没有看出林霁有什么异常。 “家里的佣人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只不过碍着小姐年龄小,太太身体不好,便没有人说这件事。”那司机说道。 “是吗?”林霁只是低了头,虚弱一笑,敷衍说道。 “上一次小姐偷溜出去看戏,少爷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就怕小姐出事……”那司机犹在絮叨。 “喔,”林霁轻声一应,逃避一样把头转向车外,看了一眼,突然说道:“师傅,停车吧,我已经到了,那边不好停车,我走过去就行。” 那司机忙停了车子,又给她开了车门才告辞而去。 倒是林霁看着那车子绝尘而去,怅然地在原地站了半天。 她慢慢往陈燕飞家的方向走去,邵宇峰和邵落梅平日里相处的种种情形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她自己心里暗想,若果然如此,他们当然是一对璧人,可是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失魂落魄。 已经走到街角,这儿原来有一个馄饨摊子,一直营业到很晚。可是现在也收了,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远处停了一辆车子,看着竟有几分熟悉,她无端有些心慌,仔细看看周围也没有异常之处,不由暗想自己是否神经异常。 她向前走了几步,似是觉察到什么,猛一转身,身后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她开始害怕起来,加快了脚步,心里有些懊悔,叫那司机早早离开。 好不容易进了巷子,她却更害怕了些,迈着步子,咚咚的听到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一样。终于看见陈燕飞家的门口,她心头一松,这时猛然间从旁边一侧的墙角处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