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慕辞今日回家得早，过了歇息的时辰也没有一点儿睡意，还连累得一样睡不安生的慕华容一起醒来。两兄弟在床上对望了半天，慕辞干脆起身给慕华容穿了一件外衫，领着他出去逛一圈。

    慕府虽大正经侍候的仆隶却也不多，如今到了晚间更是没有几个。慕辞问刘宴要了灯笼自己提着，就吩咐不用管他自个儿牵着自家弟弟就往内院后的小花园绕去。慕华容和那只雪狼崽子小白形影不离此刻出去转悠也非得拉着雪狼，慕辞劝不住他只好由他去了，也好这雪狼虽有傲骨却没有了野狼的凶残习性不会轻易伤人，不然怎么容它在慕府乱逛？

    慕华容一边逗着绕着自己的雪狼，一边开口问着自家哥哥怎么不睡，细嫩的声音不细听已经听不出昔日期期艾艾的毛病，真是多亏了那位教育有方的陈先生。慕辞摸了摸他额前的短发，回了一句哥哥睡不着而已。

    两人刚转到了内院，慕辞就听到慕夫人的院子里还有嘈杂的人声，听着就是热闹的景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慕辞皱了皱眉头，拉着慕华容进了慕夫人的院子请安，进去前还不忘把雪狼关在院外不许进来。慕夫人院子里都是使女婆子的，不论惊了哪一个都不好办，慕辞向来不许那雪狼在女眷云集的慕府后院待着，就怕惹出什么事来。

    慕夫人的正屋里一片灯火通明，慕辞牵着慕华容进去时正好撞见出来准备茶水的嬷嬷，就随口问了一句母亲在忙什么呢现在也不休息。那嬷嬷一直是慕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闻言也不回答，只恭身行礼把两位公子往里面让去。

    “母亲在忙什么熬到了深夜，怎么也该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整个儿慕府还等着母亲cao持，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慕辞进门就看到慕夫人正在对着手里的一份单子，面前的案子上还摆了三四份各式样的单子，也没看清上面记了些什么，就直接开口唤来了慕夫人的注意。慕夫人转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来了，放下手里的单子就招呼慕华容到她身边，笑着回了一句都是琐碎的事情，还有婚宴时的宴席单子和亲故的知单，等着她定下来的事。

    慕夫人一手把慕华容揽在身前，关切地试了试他的小手冰不冰，这才抬头问着慕辞这么晚了你们两兄弟不好好休息往我这边跑什么。过了七月半这天虽然依旧热着，但夜晚的温度明显比前些时候凉多了，慕华容本就容易生病谁知走这一趟会不会生了风寒。慕辞看她紧张的模样回了句母亲不必忧心，阿容的身子已经强健许多，不会轻易染病的，您也该早点儿休息才好啊，明日祖母还要仗您呢。

    慕府老太君大约是晚间受了凉，前几日身子就有些不爽利，近来慕夫人既要打理慕辞的婚礼，又要恭身照顾老太君，真是日日忙碌得不得空闲。慕夫人在慕华容的头上摸了一记，招呼慕辞坐下拿过一边的茶壶倒水，倒了许久才发觉茶壶已空，干脆搁下来递了一封单子给慕辞瞧着。

    “这是你婚宴那日细便饭的菜单，荣升楼的老板今日傍晚送来的，你看看可好？那日荣升楼的大厨会来主刀，我是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添上的东西，你瞧瞧要不要再加！”

    慕辞的目光扫过那份红封的单子，荣升楼一系列的菜品九映入眼中。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四蜜饯。而后便是正菜和茶点，一品海参、诗礼银杏、花儿鱼翅、霸王别姬、雪里闷炭、桂花金枣、虎卧尼山、笔虾仁、八仙过海闹罗汉、绣球鱼翅、八宝龙篮、福寿燕菜、孔门子rou、珍珠海参、一品寿桃、鸡容干贝、花篮鲑鱼、一卵伏双凤、鸳鸯鸭子、一品豆腐、乌云托月、和家平安、猴头扒鸡、雪中藏麦等等都是荣升楼的招牌菜色。

    荣升楼是专为皇城大户人家做婚宴的，宴席的种类也多，颇得皇城贵胄的称赞。婚宴那日客多，单慕府的五六个厨子怕是忙不过来。慕夫人就直接找了荣升楼，选了自己中意的宴席交了定金，置办齐全宴席用的菜蔬，婚宴前两日荣升楼的厨子和帮佣就会来提前准备着。

    慕夫人的目光自然是好的，慕辞成亲又是慕府这辈第一桩喜事，自然不吝惜钱财也要大cao大办一番。故而给慕辞婚宴上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慕辞看了一遍挑不出什么错，就直接还给了慕夫人。

    “母亲的眼光一向独到，这些母亲做决定就好。我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这几日就要辛苦您了。”

    慕辞瞧着桌上还有其他的单子，好奇之下就随手拿了一个细看，发现是府里仆隶采买新衣发放喜钱，和慕夫人往东华寺还愿捐的银钱的单子。慕夫人向来信佛，慕辞成亲在即她自然选了个日子去了东华寺还愿，顺道大手笔地捐了不少香油钱，为慕辞李玖求了一支上上签。

    “傻孩子，办喜事哪有嫌辛苦的！母亲盼了这些年又等了这些年，终于能看到你能成家，娶得也是我一向喜欢的孩子。这样，母亲给你父亲也有了交待，就算不日到了地下见到老太爷，也能有脸面对他的诘问……”

    慕辞自幼是被慕府老太爷教养大的，自小随老太爷长在东北边境，直到七岁才回了皇城养在慕夫人膝下。慕夫人把慕华容养在身边拉扯大，越想越觉得愧对当时年幼却只能和老太爷一样面对深山老林大雪荒岭的慕辞。慕辞回来后也已经懂事，老太爷不交待也不曾说起东北恶劣，逢人问起来只说还好。慕夫人一直心疼着，只是对着长大的人也无可奈何，碰上能为他打点的东西自然是要尽心竭力。

    慕辞开始还是安然听着，直到慕夫人说出“不日到了地下”这样的话，才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哭笑不得地接了一句母亲乱说什么呢，这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您倒是不知道避讳，前几天我院里的刘宴说了句什么不是还被您骂了一顿么。

    慕夫人顺从地换了话题，对着面对谦谦君子，漠漠风度的慕辞也是一阵恍惚，这一晃眼的时间自己的孩子就要成家了，她也是没有其他求的了。

    “……那年你被封监门卫上将军，我和老太君就商量着让你与阿玖完婚，都说成家立业，怎么能只立业不成家呢？本来都打点好了，只是老太爷忽然病重起来，最后没能等到你们完婚……我向来喜欢九郡主的脾性，这些年也晓得你对她是上了心的，日后你们成亲不仅是了了我的心事，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要好好地过日子……”

    慕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事，不嫌麻烦地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一样样地重提翻在慕辞眼下，甚至好些慕辞都记不清楚的事她还能如数家珍一般侃侃而谈。

    母子三人在房里聊了许久，慕夫人把慕辞负责的一应事情问了一遍，得知他也在不停歇地忙着也就安心，笑着逗了他几句。

    婚宴时陪慕辞一起招待客人的傧相已经找好，租用花轿乐队的贳器店也已经定了下来，其他的全福老人六个喜婆安床嬷嬷主婚人也都约了下来。慕辞做事向来有条不紊，再繁杂的事情在他手里也举重若轻一样，又是自己的事情做起来自然更是尽心尽力。值得一提的是监门卫那群闹腾不停的小子，个个都卯足了劲等着在婚宴上折腾慕辞，就看自家上将军那日能不能走回新房。

    婚前的准备无疑是极其繁琐麻烦的，无论是敬王府还是慕府，都是整日热火朝天地忙碌。这种事情有老人一边提点着大事是出不了错的，一般被人忽略的尽是些琐碎的事情。

    监门卫这几日不忙，慕辞寻了空闲回家，就被慕夫人指派着去准备婚礼前要用的五子。他也不晓得要用多少的莲子等物，只以为成婚前日吃几个就是，进了干果店就随手买了一点儿，提着回了慕府交差。慕夫人看到那一小袋子的五子就笑了，说了一句这么少的东西你让人家小儇吃上三五日，不是存心不给人家好么。

    慕辞这才晓得五子竟然要吃三五日，顿时就有些无措。监门卫的上将军一向稳重，哪有如此经历，被慕夫人说了两句还能想着整日吃五子小儇会不会最后不乐意吃了。直到慕夫人横了他一眼埋怨还不再去多买点，才恍然回神，转身复又往干果店走去，这次想着定要多买一些。

    慕夫人原本还是犹豫找谁家的孩子来做小儇，纠结了几日也不曾定下，只好去问问慕辞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好想法。慕辞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许久才说了一句我本以为母亲会定下阿容的。慕华容对慕辞极是依恋，喜爱缠着他安睡，慕辞真得以为慕夫人会定下让自己的弟弟陪着，不想竟是要找别家的孩子。慕夫人的眼里深潭一般不见波动，收了面上的笑意回了一句我也想让阿容陪你，只是阿容的母亲……慕夫人这一停顿，慕辞就明白她心中所想。

    慕华容是慕辞父亲慕成化，在安东都护府与倭寇舞女产下的孩子，华容出生时舞女去世，慕成化就把稚子送回皇城，一直养在慕夫人膝下。慕夫人是个心善的又一直心疼慕华容的身世，这些年对他的关注丝毫不减慕辞。慕辞本以为慕夫人是真心把慕华容当作了亲生孩子，如今看来怕是母亲对华容的身世尚有些介怀。

    或许是介怀慕华容的庶子身份，或许是介怀他生母倭寇舞女的身份，也可能两者皆有。总之慕夫人心里是存着根刺的，到了此刻慕辞才明白过来。

    不论慕夫人是如何想的，慕辞是一直把那个依赖他的慕华容看做自己的亲弟弟，也从未在乎过华容的庶子身份和生母。看着一脸沉吟之色的慕夫人，慕辞犹豫过后还是开口。

    “母亲，我明白您是真心把阿容当作自己孩子养的，既然都是自己孩子了就不必在乎别的。阿容也是一直视您为母亲的，若是告诉他您不是他的母亲怕第一个接受不了的就是他。既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左右都是您养大的孩子。”

    慕夫人从未薄待过慕华容，反而因为他言语不顺对他更是上心，府里那位陈先生也是慕夫人辛苦打听求来给慕华容纠正句读的先生，如今慕华容说话流利少不得他的功劳。慕辞觉得自己母亲在意的只是小儇应当父母双全，而慕华容生母过世担心会冲撞了喜气。只是慕辞从小受慕府老太爷教导，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语，对这种说法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是不屑的。

    慕辞这一番说辞也落在慕夫人心上。慕华容是她亲自养在身边的，从慕成化把刚刚足月的婴儿送到皇城就是经她的手养大的，慕华容认得母亲只有她一人，那个舞娘只怕早已投胎转世去了。前年为了给慕华容入族谱，慕夫人和老太君商议后直接把慕华容寄在慕夫人名下，作为自己的幺子。既然都是自己的孩子了，还计较另外一个阿容根本没见过的生母作甚。岂不白白给人找不痛快。